时间仿佛被那无形的巨手掐住了喉咙，凝滞在渔船令人心悸的倾斜角度上。金属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个铆钉、每一块钢板都在抗议着这违反常理的巨大应力。舱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散落的工具、倾覆的杂物堆积在左侧舱壁，如同遭遇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安娜被死死压在冰冷的金属墙上，伤腿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窒息。她艰难地扭过头，透过剧烈晃动的舷窗向外望去——墨黑色的海水仿佛一堵巨大的、正在蠕动的墙，几乎与视线平行，随时都要吞噬这艘渺小的船只。
“左满舵！右舷引擎全功率！妈的！给我动！”船长额头上青筋暴起，双臂肌肉虬结，死死抱住疯狂抖动的舵轮，试图将船体从这诡异的拖拽中挣脱出来。引擎发出濒临爆炸的绝望咆哮，螺旋桨疯狂搅动着海水，激起巨大的泡沫，但船身只是剧烈颤抖着，倾斜的角度丝毫没有减小！
“水下有东西！巨大的东西！”一个趴在声呐屏幕前的船员嘶声喊道，尽管屏幕上依旧是一片混乱的雪花，但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庞大阴影和此刻船体的状态，足以说明一切。
那是什么？冰山？暗礁？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回声”的造物？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缥缈扭曲、直钻脑髓的“海妖歌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促，音调不断拔高，仿佛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兴奋感，与船体金属的哀鸣和引擎的咆哮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疯狂的地狱交响乐。
几个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船员已经崩溃，双手死死捂着耳朵，蜷缩在角落发出呜咽，甚至有人开始用头撞击舱壁，试图驱散脑中的魔音。
“稳住！都他妈给我稳住！”船长声嘶力竭地怒吼，但他的声音在这片混乱中也显得如此微弱。
安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但极度的危险反而刺激了她求生的本能，以及那段被强行植入的、关于“回声”的记忆碎片。她猛地想起尤里笔记本上一段潦草的、近乎疯狂的旁注，关于“特定高频声波可能对‘源’产生微弱干扰”的猜想，旁边还胡乱画着一些频率曲线。
干扰！就像韩默在那个冰洞里使用的设备一样！
“声音！”安娜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船长大喊，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是声音！那歌声…它在影响…水下的东西！或者…它们是一体的！”
船长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你说什么？！”
“尝试干扰它！用最大功率的声呐！或者…或者船上任何能发出巨大噪音的东西！”安娜语无伦次地喊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完全是绝望下的赌博，“特定的频率…尤里提到过…高频！间断性的高频！”
船长死死盯着她看了两秒钟，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撕碎。这是一场疯狂的赌博，可能毫无用处，甚至可能激怒水下那未知的存在。但此刻，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哈根！”船长对着内部通讯器咆哮，“去底舱！把那个该死的故障备用声呐发射器给我接上应急电源！频率调到最高！脉冲模式！快！”
老哈根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没有丝毫犹豫，骂骂咧咧地冲出了驾驶舱。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最后的一秒。船体的倾斜似乎在缓缓加剧，冰冷的海水已经开始从左侧一些密封不佳的舱门缝隙里渗入。那诡异的歌声越来越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
突然！
“嗡——！！！”
一阵极其刺耳、超高频率的尖啸声猛地从船体底部爆发出来！甚至压过了引擎的轰鸣和诡异的歌声！声音透过船体金属和水体传播，震得所有人牙齿发酸，头皮发麻！
是老哈根！他成功了！
这粗暴的、毫无技术含量的噪音干扰，竟然真的产生了一丝效果！
那无处不在的诡异歌声猛地一滞，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和中断！
几乎同时，船体那恐怖的倾斜角度，极其轻微地…回正了一点点！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那持续不断的拖拽力，明显出现了一丝松动！
“有用！”一个船员惊喜地大叫！
“继续！别停！”船长怒吼，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光芒，“所有能敲响的东西！都给老子敲起来！吓跑这狗娘养的东西！”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幸存的船员们如梦初醒，纷纷抓起身边的消防斧、铁棍、扳手，疯狂地敲击着舱壁、管道、任何能发出巨大声响的金属物体！
“咣！咣！咣！”
“咚！咚！咚！”
各种杂乱无章的、震耳欲聋的金属敲击声，混合着那持续的高频声呐尖啸，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死亡海域疯狂地回荡，形成一种原始而混乱的、对抗那诡异歌声的噪音风暴！
那“海妖的歌声”变得越发扭曲和愤怒，音调变幻不定，试图重新掌控局面，但却被这简单粗暴的物理声波冲击所干扰，变得断断续续。
水下的拖拽力明显减弱了！船体正在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从那种恐怖的倾斜中回正！
“右满舵！全功率！”船长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转动舵轮！
引擎发出最后的悲鸣，渔船如同挣脱了蛛网的飞虫，猛地向右前方窜了出去！
轰！
船尾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擦着船底掠过，甚至让整条船都向上跳了一下！然后，那恐怖的拖拽感骤然消失！
渔船终于恢复了平衡，像喝醉了酒一样，在冰海中剧烈地摇晃着，但至少不再是那令人绝望的倾斜。
高频声呐和疯狂的敲击声停了下来。
那诡异的“海妖歌声”也消失了。
只剩下引擎粗重的喘息、船体吱嘎作响的呻吟、以及所有人劫后余生的、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声。
一片死寂。浓雾依旧，冰山依旧，但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发疯的压迫感，似乎随着歌声的消失而减弱了。
人们瘫倒在各自的位置上，浑身冷汗，脸色惨白，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仍心有余悸。
安娜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伤腿的剧痛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但她却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
船长缓缓松开几乎要僵在舵轮上的双手，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在微微颤抖。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安娜身上。这一次，那目光里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利用，而是掺杂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置信的探究。
“你…”他刚开口。
嘀嘀嘀——！
桌上的卫星通讯终端，突然又一次发出了急促的、加密的蜂鸣声！这一次，信号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稳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船长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终端前，再次戴上耳机，输入密码。
这一次的通讯时间很短。船长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脸色变幻不定，从警惕到惊讶，再到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凝重。
几分钟后，他摘下耳机，沉默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所有人，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船长？”大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船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硬，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决绝的光芒。
“改变航向。”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去‘乌鸦礁’。”
“乌鸦礁？”大副的脸色瞬间变了，其他几个老船员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惧的神色，“那里…那里是‘海巫婆’的地盘！而且根本不在我们的航线上，那里比‘回声区’还要…”
“这是命令！”船长打断他，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看了一眼安娜，“有人…开出了一个我们无法拒绝的价格，要买下这条‘鱼’。交易地点，定在‘乌鸦礁’。”
有人？买我？安娜的心猛地一沉。是谁？“裁缝”？卡尔森的对手？还是…另一个未知的势力？韩默背后的人？
“可是，‘海巫婆’…”大副似乎对那个名字充满了忌惮。
“‘海巫婆’只认钱和货物。只要我们的‘货’足够值钱，她就能提供庇护，至少能让我们暂时避开后面的鬣狗和前面的疯子。”船长冷冷道，“而且，那里是少数几个连卡尔森和北约都不敢轻易靠近的‘法外之地’。”
他走到海图前，拿起笔，在一个更加偏远、标注着无数危险暗礁符号的海域，画上了一个新的叉。
那是一个比“回声”禁区更加声名狼藉、更加无法无天的所在。是逃亡者、走私犯、以及各种不见光交易的聚集地。由一个被称为“海巫婆”的神秘女人掌控。
刚刚逃离一个深渊，却又被迫驶向另一个更加黑暗的魔窟。
安娜看着船长那冷硬的侧脸，知道自己依旧只是一件“货物”，一件被各方争夺、决定她最终命运的筹码。刚刚那短暂的合作与死里逃生，并没有改变她最根本的处境。
唯一的区别在于，买家换了。而新的买家，是吉是凶，完全未知。
渔船再次调整航向，拖着疲惫而伤痕累累的船体，劈开浓雾和浮冰，向着那片传说中的法外之地——“乌鸦礁”，缓缓驶去。
前途未卜，危机四伏。
安娜蜷缩在角落，感受着船体传来的每一次震动，都仿佛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深渊的回响尚未平息，新的风暴，已然在迷雾尽头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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