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四,从公元567年(丁亥年)到公元571年(辛卯年),共五年。
光大元年(公元567年,丁亥年)
春天,正月癸酉初一,发生了日食。
尚书左仆射袁枢去世。
乙亥日,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辛卯日,皇帝去祭祀南郊。
壬辰日,北齐太上皇回到邺城。
己亥日,北周皇帝亲自耕种藉田。
二月壬寅初一,北齐皇帝行加冠礼,大赦天下。
当初,陈高祖在梁州的时候,任用刘师知为中书舍人。刘师知学问涉猎广泛,擅长写文章,熟悉礼仪规范,历经陈世祖一朝,虽然官职没有升迁,但被委以重任,他和扬州刺史安成王陈顼、尚书仆射到仲举一同接受遗诏辅佐朝政。刘师知、到仲举常常住在宫中,参与决策各种事务,陈顼则带着三百名左右的随从入驻尚书省。刘师知看到陈顼的地位、声望和权势受到朝野人士的归附,心里很嫉妒,就和尚书左丞王暹等人谋划把陈顼排挤出京。大家犹豫不决,没敢先动手。东宫通事舍人殷不佞,向来以名节自许,又受东宫的委任,于是就急忙赶到相府,假传圣旨对陈顼说:“现在天下太平无事,王爷您可以回到东府去管理州里的事务。”
陈顼准备离开,中记室毛喜赶紧跑进去见陈顼说:“陈朝建立时间不长,国家灾祸接连不断,朝廷内外都很恐惧。太后深思熟虑,让王爷您进宫共同处理各种政务。今天这话,肯定不是太后的意思。国家社稷关系重大,希望王爷您三思,一定要再向太后奏明,别让奸人得逞他们的阴谋。现在您要是出宫,就会受制于人,就像曹爽,到时候想做个富家翁,能行吗!”陈顼派毛喜和领军将军吴明彻商量这件事,吴明彻说:“新君守丧期间,很多政务都有缺失。殿下您和周公、邵公一样亲近可靠,应当辅佐安定国家,希望您留在朝中,不要犹豫。”陈顼就称病,把刘师知召来,留住他谈话,让毛喜先进宫向太后说明情况。太后说:“现在伯宗年幼体弱,政事都委托给二郎(陈顼)。这不是我的意思。”毛喜又向皇帝汇报。皇帝说:“这是刘师知他们自己做的,我并不知情。”毛喜出来后,把情况告诉了陈顼。陈顼就把刘师知囚禁起来,自己进宫面见太后和皇帝,极力陈述刘师知的罪过,然后亲自起草敕令请求皇帝批准,把刘师知交给廷尉。当天夜里,刘师知就在狱中被赐死。到仲举被任命为金紫光禄大夫。王暹、殷不佞都被交给司法部门处置。殷不佞是殷不豁的弟弟,从小就有孝行,陈顼向来很看重他,所以只有他没被处死,只是免去官职而已。王暹被处死。从此,国家政务都归陈顼掌管。
右卫将军会稽人韩子高镇守领军府,在建康的各位将领中,他的兵马最为强盛,他和到仲举合谋。事情还没败露。毛喜建议挑选一些人马给韩子高,并赐给他铁和炭,让他修理兵器铠甲。陈顼惊讶地说:“韩子高谋反,我正打算抓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毛喜说:“皇帝的葬礼刚刚结束,边境的敌寇还很多,而韩子高在前朝就受到委任,名义上是顺从朝廷。如果现在抓他,恐怕不能马上成功,说不定还会成为祸患。应该安抚他,让他不起疑心,找机会再对付他,只需一个壮士的力量就够了。”陈顼觉得很有道理。
到仲举被免职回到家中后,心里很不安。他的儿子到郁,娶了陈世祖的妹妹信义长公主,被任命为南康内史,但还没去上任。韩子高也感到自身危险,请求外调去衡州、广州等地任职;到郁常常坐着小轿,穿着女人的衣服,和韩子高谋划。正好前上虞县令陆昉和韩子高的军主告发他们谋反。陈顼在尚书省,就召集文武官员商议立皇太子的事。清晨,到仲举、韩子高进宫,都被抓住,连同到郁一起被送到廷尉,皇帝下诏,让他们在狱中自尽,其他党羽一概不追究。
辛亥日,南豫州刺史余孝顷因谋反罪被处死。
癸丑日,任命东扬州刺史始兴王陈伯茂为中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陈伯茂是皇帝的同母弟弟,刘师知、韩子高的阴谋,他都参与了;司徒陈顼担心他会煽动朝廷内外,所以任命他为中卫,特意让他住在宫中,和皇帝一起游玩相处。
三月甲午日,任命尚书右仆射沈钦为侍中、左仆射。
夏天,四月癸丑日,北齐派散骑常侍司马幼之来陈国访问。
湘州刺史华皎听说韩子高死了,心里很不安,就修缮兵器,聚集人手,安抚部下,上奏请求调任广州,以此试探朝廷的态度。司徒陈顼假意答应,但诏书还没下达。华皎就暗中派使者勾结北周军队,又归附西梁,把他的儿子华玄响送去做人质。
五月癸巳日,陈顼任命丹杨尹吴明彻为湘州刺史。
甲午日,北齐任命东平王高俨为尚书令。司徒陈顼派吴明彻率领三万水军前往郢州,丙申日,又派征南大将军淳于量率领五万水军随后出发,还派冠武将军杨文通从安成走陆路出兵茶陵,巴山太守黄法慧从宜阳出兵醴陵,一起去袭击华皎,并且和江州刺史章昭达、郢州刺史程灵洗共同谋划进军讨伐。六月壬寅日,任命司空徐度为车骑将军,总督建康各路军队,走陆路前往湘州。
辛亥日,北周皇帝尊他的母亲叱奴氏为皇太后。
己未日,北齐封皇帝的弟弟高仁机为西河王,高仁约为乐浪王,高仁俭为颍川王,高仁雅为安乐王,高仁直为丹杨王,高仁谦为东海王。
华皎的使者到了长安;西梁皇帝也上书说明情况,并且请求北周出兵;北周人商议是否出兵回应。司会崔猷说:“前年东征,死伤超过一半。虽然最近一直在安抚,但创伤还没有恢复。现在陈朝保境安民,和我们一起促进友好关系,我们怎么能贪图他们的土地,接纳他们的叛臣,违背盟约的信义,发动没有正当理由的战争呢!”晋公宇文护不听。闰六月戊寅日,派襄州总管卫公宇文直督率柱国陆通、大将军田弘、权景宣、元定等人带兵去援助华皎。
辛巳日,北齐左丞相咸阳武王斛律金去世,享年八十岁。斛律金的长子斛律光为大将军,次子斛律羡和孙子斛律武都都任开府仪同三司,分别镇守地方,其他子孙封侯显贵的也很多。家里出了一位皇后,两位太子妃,三位公主,侍奉北齐三代君主,尊贵受宠到了极点。从肃宗以来,对他的礼遇尤其隆重,每次朝见,常常允许他乘坐步挽车到宫殿台阶,有时还用羊车去迎接他。但斛律金并不因此高兴,他曾对斛律光说:“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听说自古以来外戚很少有能保全家族的。女儿要是受宠,会被其他权贵嫉妒;不受宠,又会被天子厌恶。我们家是靠功劳获得富贵,何必依靠女儿得宠呢!”
壬午日,北齐任命东平王高俨录尚书事,任命左仆射赵彦深为尚书令,娄定远为左仆射,中书监徐之才为右仆射。娄定远是娄昭的儿子。
秋天,七月戊申日,立皇子陈至泽为太子。
【内核解读】
这段关于光大元年(公元567年)的历史记载,如同一场浓缩的权力博弈剧,折射出南北朝时期政权更迭的脆弱性与人性的复杂,其中几个维度尤其值得玩味:
权力真空下的“速战速决”
陈文帝去世后,幼主伯宗即位,权力瞬间出现真空。刘师知、到仲举与安成王陈顼的辅政之争,本质是“托孤大臣”与“宗室实力派”的较量。刘师知试图以“矫敕”将陈顼排挤出中枢,却被毛喜以“曹爽之鉴”点醒——这一细节暴露了当时政治的残酷逻辑:权力斗争没有中间选项,要么掌控全局,要么沦为阶下囚。陈顼的反击堪称教科书级:先以“称疾”稳住对方,再借太后与幼主之口定调“非本意”,最终以“囚杀+废黜”快速肃清对手,三个月内完成权力收割,效率之高,尽显宗室夺权的狠辣。
“潜在威胁”的处置哲学
韩子高的结局颇具戏剧性。作为“建康诸将中士马最盛”者,他与到仲举的联系尚未坐实,却已被陈顼视为眼中钉。毛喜提出的“推心安诱,伺间图之”策略,展现了政治斗争中“温水煮青蛙”的智慧:与其打草惊蛇,不如用“赐铁炭修器甲”麻痹对方,待其放松警惕时一击致命。这种“先稳住再清除”的逻辑,在后续华皎谋反事件中再次显现——陈顼先“伪许”其广州之请,再暗中部署围剿,可见南北朝时期的权力游戏,早已超越了“非黑即白”的简单对抗,充满了伪装与算计。
家族兴衰的历史镜鉴
北齐斛律金的临终遗言,堪称全篇最清醒的注脚。这位历三朝、家门显赫的老将,看透了“外戚富贵”的虚妄:“我家直以勋劳致富贵,何必藉女宠也!” 斛律家族“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的荣耀,在他眼中却是祸根——依附皇权的宠幸如同流沙,唯有实打实的功勋才是根基。可惜的是,后来斛律光仍因功高震主被灭族,印证了他的担忧。这种“富贵险中求”的悖论,正是南北朝门阀政治的缩影:家族崛起依赖皇权,却又因威胁皇权而覆灭,循环往复,无解可破。
国际关系的“利益至上”
华皎引周兵、联西梁的操作,以及北周晋公护不顾“盟约之信”出兵的决策,暴露了南北朝时期“邦交”的本质: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北周虽在前一年东征元气大伤,却仍为“利其土地”介入南陈内乱;北齐则趁南陈内斗之际册封诸王、调整中枢,尽显“隔岸观火”的算计。这种“以邻为壑”的外交逻辑,让分裂时期的政权始终陷入“内斗+外患”的恶性循环,也注定了统一的必然性——唯有强大的中央集权,才能终结这种无休止的消耗。
通篇读来,这一年的历史更像一面镜子:权力的诱惑能让辅政大臣瞬间反目,家族的荣耀可能成为催命符,国家的盟约抵不过现实利益。在那个“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时代,每个人都在权力的漩涡中挣扎,而历史的走向,往往就藏在这些转瞬即逝的抉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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