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被拽得几乎离地时，眼角余光瞥见队列末尾那个年轻士兵。
他的手始终攥着腰间的佩刀，指节发白，目光在她和萧景琰之间游移——方才在冷宫门口，这双眼睛就闪过一瞬的动摇。
\"百夫长！\"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示弱的沙哑，\"您看这位兄弟，手都冻得发抖了。\"
拖拽的力道顿了顿。百夫长回头瞪她：\"少耍花样——\"
\"这位兄弟，\"沈烬趁势侧过脸，睫毛上沾着碎雪，\"你今早替秋霜姑娘捡过掉在雪地里的药罐子吧？\"
年轻士兵猛地抬头。
秋霜是冷宫里照顾老病宫人的小宫女，今早她端着药碗滑倒，确实是他帮着捡的。
那时他还被百夫长骂了句\"多管闲事\"，此刻被沈烬点破，耳尖立刻红了。
\"我沈氏一门被灭时，我娘说过，\"沈烬咳了一声，血沫溅在雪地上，\"这世上最金贵的不是银子，是良心。\"她的声音轻得像飘雪，却让士兵的喉结动了动，\"你若信我无辜，便帮我寻个人来——西三所的老周太监，他管着三十年前的宫档。\"
年轻士兵的手松开刀柄，又攥紧。
萧景琰的冷笑从前方传来：\"装模作样！\"他踹了马车辕木一脚，\"再磨蹭，老子连你一并治罪！\"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赤焰玉牌在袖中灼烧，她能听见血管里火苗噼啪的声音，诅咒在啃噬理智，但此刻必须冷静——她扫过士兵腰间晃动的银鱼腰牌，突然道：\"萧太子勾结暗月阁的事，你可知？\"
士兵的瞳孔骤缩。
暗月阁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杀手组织，三个月前楚国商队在边境被屠，正是暗月阁的\"血月\"标记。
萧景琰方才塞进她怀里的玉佩，雕着弯月衔血珠，正是暗月阁的信物！
\"你当他为何急着抓我？\"沈烬的声音陡然冷下来，\"等我死在大理寺，这玉佩就是他构陷的证物。
可暗月阁的案子，皇上追查了半年——\"她盯着士兵发颤的指尖，\"到时候，替他跑腿的人，是替罪羊还是陪葬品？\"
\"放肆！\"百夫长挥刀要劈，却被年轻士兵一把拦住。
士兵额头渗出汗珠：\"百夫长，沈王妃毕竟是皇上亲封的...要不先问问冷公公？
他在宫里四十年，说不定见过这玉佩。\"
百夫长的刀顿在半空。
冷公公缩在柴房门口半天，此刻被点了名，肥肉抖了抖：\"老奴...老奴这就去请周公公！\"他小跑着往西三所去，肥大的棉靴踩得雪块飞溅。
沈烬倚在马车边喘气，余光看见萧景琰的手指在身侧攥成拳。
他的侍从凑过去低语，被他狠狠甩开。
不多时，冷公公扶着个驼背老太监过来，周公公的眼睛浑浊却亮，接过玉佩只看了一眼，就倒抽口冷气：\"暗月阁的'蚀月佩'！
三年前暗卫截获的密信里，就画着这纹路！\"
\"不可能！\"萧景琰大步上前要抢玉佩，却被士兵横刀拦住。
年轻士兵的腰杆挺得笔直：\"太子殿下，这是证物。\"
沈烬抹了抹嘴角的血，声音清亮：\"各位军爷，你们是护驾的羽林军，还是替人背黑锅的？\"她看向百夫长，\"上个月李将军的儿子被暗月阁暗杀，皇上在朝上摔了茶盏。
若这玉佩真是萧太子的，你们今日押我去大理寺，明日就是押萧太子去天牢——\"
\"住口！\"萧景琰的脸涨得通红，\"你敢污蔑储君？\"
\"污蔑？\"沈烬突然笑了，\"兰心，把我妆匣里的金叶子拿出来。\"兰心捂着额角的青包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锦盒，\"这是皇上赐的妆奁，原想着留着给各位军爷买碗热酒。\"她掀开盒盖，二十两重的金叶子在雪地里泛着暖光，\"今日各位辛苦，权当茶钱。
等见了皇上，我再替各位求个封赏。\"
秋霜也凑过来，把怀里的银锭往士兵手里塞：\"军爷手冻红了，买副皮手套吧。\"
士兵们的目光从金叶子移到沈烬脸上。
她发间的点翠步摇碎了半支，却仍端着王妃的气度，雪水浸透了裙角，脊背却挺得笔直——哪有半分畏罪的模样？
百夫长的刀垂了下来。
年轻士兵挠了挠头：\"王妃说的在理，咱们...咱们陪您去见皇上？\"
\"好。\"沈烬扶着兰心站起来，赤焰玉牌的灼烧感突然减弱，她知道是楚昭快到了。
宫道尽头的马蹄声如雷，她望着萧景琰扭曲的脸，笑意更浓，\"萧太子既然急着证我清白，不妨一同去？\"
萧景琰的侍从突然策马冲来，在雪地里滑出半丈远。
那侍从滚下马背，扯着嗓子喊：\"太子殿下！
大理寺卿催了三次，说...说刑具都备好了！\"
年轻士兵的手又握紧了刀柄。
沈烬望着萧景琰骤变的脸色，在心里数着马蹄声的节奏——楚昭的玄铁重剑，该出鞘了。
当年轻士兵刚说出“陪您去见皇上”时，队列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粗哑的喊喝：“百夫长！太子殿下的亲卫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过去。
雪雾里驰来两匹黑马，马上骑士腰间悬着镶红绒的银鞘刀——那是萧景琰亲卫的标志。
为首的络腮胡汉子甩下缰绳，皮靴碾着积雪走到百夫长面前，从怀里掏出块玄色令牌拍在他胸口：“太子有令，即刻押沈氏去大理寺。耽误了时辰，军法处置！”
百夫长的手刚要去接令牌，又触电般缩回来。
他瞥了眼沈烬脚边的金叶子，喉结动了动：“可...可王妃说这玉佩事关暗月阁——”
“暗月阁？”络腮胡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沈烬时像淬了毒，“一个弑亲灭门的妖女，也配提暗月阁？你们当太子是什么人？皇上跟前的红人！”他突然拔高声音，“莫不是有人收了好处，想当逆党同谋？”
几个士兵的手指下意识松开刀柄。
年轻士兵急得额头冒汗，朝沈烬使眼色。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笑得愈发从容：“军爷这话说得妙。若是萧太子当真是皇上红人，又何必急着在雪地里抓人？”她指尖轻点地上的蚀月佩，“周公公方才说这是暗月阁信物，若是现在押我去大理寺，等皇上知道玉佩在太子手里——”
“住口！”络腮胡突然拔刀，刀背重重磕在沈烬脚边的雪地上，“再敢胡言乱语，老子先割了你的舌头！”
沈烬的裙摆被刀风掀起一角，露出小腿上未愈的鞭痕。
兰心扑过来要挡，被她轻轻推开。
她望着络腮胡腰间晃动的虎纹腰牌，突然道：“这位军爷是镇北营的吧？上个月镇北营张统领的儿子，可是被暗月阁的毒箭射死的。”她的声音里浸着冰碴，“张统领在灵堂哭晕三次，皇上赏了他百两抚恤金——军爷若是帮着藏暗月阁的证据，张统领知道了，怕是要带着全营兄弟来问罪。”
络腮胡的刀顿在半空。
他想起张统领抱着儿子尸体时的惨状，后颈突然冒起冷汗。
萧景琰趁机跨前一步，玄色大氅扫起一片雪沫：“本太子以储君之位起誓，这玉佩是沈氏偷刻的！你们若信妖女不信本太子，明日就等着去守皇陵吧！”
年轻士兵的腰牌在寒风中叮当作响。
他看了眼缩在柴房门口的冷公公，又看了眼沈烬发间那半支破碎的点翠步摇——方才她被拖拽时，步摇撞在门槛上碎了，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样的女子，真会是逆党？
“百夫长。”沈烬突然提高声音，“你摸摸自己的腰牌。这银鱼纹是皇上亲赐的，护的是大楚的江山，不是某个人的私怨。”她望着宫道尽头渐起的尘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再说了...皇上的车驾，该到了。”
络腮胡猛地转头。
远处雪雾里，果然传来清脆的鸾铃声——那是皇后凤驾才有的九鸾铃，可更清晰的，是玄铁重剑撞击剑鞘的嗡鸣。
楚昭的暗卫最擅隐匿，但他的剑不会。
萧景琰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望着那团越来越近的尘烟，突然挥袖打翻沈烬脚边的金叶子：“走！押人！”
“太子殿下！”百夫长攥着银鱼腰牌后退半步，“皇上的车驾就在前头，咱们...咱们还是等皇上定夺吧。”
络腮胡刚要发作，年轻士兵已抢步上前，用刀背顶住沈烬的胳膊——却悄悄使了巧劲，没让刀刃碰着她：“走，去见皇上！”
沈烬借着他的力道起身，袖中赤焰玉牌的灼烧感几乎要穿透肌肤。
她知道，这是楚昭的玄铁剑离得更近了。
萧景琰的亲卫们开始交头接耳，有几个甚至偷偷把刀收进鞘里。
就在这时，络腮胡的马突然受惊，前蹄扬起撞翻了装金叶子的锦盒。
金叶子滚进雪堆里，有一片恰好停在萧景琰脚边。
他盯着那抹金光，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去捡——
“太子殿下！”沈烬的声音像根银针，“那是皇上赐的妆奁，您捡了，算偷还是抢？”
萧景琰的手悬在半空，僵成了雕塑。
宫道尽头的鸾铃声已清晰可闻，他望着沈烬眼里的笑意，突然转身翻身上马：“走！”说罢带着亲卫疾驰而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马蹄印。
百夫长望着他的背影，擦了擦额头的汗：“王妃，咱们...这就去见皇上？”
沈烬整理了下凌乱的鬓发，目光扫过仍攥着蚀月佩的年轻士兵：“去。”她的声音轻得像雪，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杆，“去见皇上，讨个公道。”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宫墙，远处传来玄铁重剑出鞘的清鸣。
年轻士兵握紧手中的玉佩，突然发现雪地上有行淡红色的痕迹——是沈烬方才咳血留下的，在白雪里像朵将开未开的红梅。
他望着那抹红，又望了望宫道尽头翻涌的尘烟，喉结动了动，把玉佩揣进怀里更紧了些。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朱门后，萧景琰的侍从正捏着块染血的帕子，往暗月阁的联络处狂奔。
帕子上，是萧景琰用指甲刻下的八个字：“沈氏见驾，速除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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