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小门无声地滑开，一队士兵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姿态冲了出来。他们不是蜂拥而出，而是以三人为一组，交替掩护，动作流畅得像一部预设好程序的机器。每一步的距离，每一个持枪的角度，都带着一种教科书式的精确感。
他们没有朝他开火，只是在五十米外组成了一道疏散的防线，黑洞洞的枪口像一排冷漠的眼睛，锁定了他们一家。那种压力，远比面对十几只变异犬还要恐怖。变异生物的攻击是混乱的、嗜血的，而眼前这道防线所代表的，是一种理性的、高效的、可以将“清除”这个词付诸实践的绝对力量。
“爸爸……”瑶瑶吓得躲在他身后，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王磊咽了口唾沫，唾沫带着血腥味。他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他背上的张兰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这声音提醒了他，他没有退路，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被恐惧击倒。
一个卫兵用手持扩音器喊话，声音同样冰冷：“所有新来者，到队伍末尾排队登记！不要试图靠近警戒线！”
王磊这才注意到，在城门侧面数百米外的地方，有一条长得看不到头的队伍。人们像一群沉默的蚂蚁，安静地、缓慢地向前挪动。队伍的两侧，每隔二十米就站着一个同样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效的镇静剂。没有人敢喧哗，没有人敢插队，甚至连交谈的声音都压得极低，仿佛任何多余的响动都会打破这里脆弱的平衡。
在废土上挣扎了这么久，王磊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人群，却又如此安静。这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感，将废土生存法则里的一切喧嚣、暴力和混乱都彻底摒弃在外。他顺从地带着瑶瑶，背着妻子，挪到了那条长龙的末尾。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和他一样的敬畏与麻木。
时间在缓慢的挪动中流逝，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每一个人。王磊感觉背上的张兰身体越来越烫，呼吸也愈发微弱。他心急如焚，却不敢有任何异动。
就在这时，他前方不远处，一个看起来体力不支的老人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王磊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但没等他动，两名卫兵已经走了过去。
他们没有去扶，其中一人拿出一个手持仪器在老人身上扫了扫，仪器发出微弱的“滴”声。卫兵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用一种毫无波动的声音对同伴说：“生命体征低于阈值，失去基础劳动价值。拖到三号处理区。”
另一名卫兵立刻上前，像拖一个麻袋一样，抓着老人的脚踝，将他拖向了远处一个标着数字“3”的棚区。全程没有丝毫犹豫，周围排队的人群则像没看见一样，眼神更加麻木。
这一幕让王磊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让他意识到这里的“秩序”，是建立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绝对冷酷的“价值论”之上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他们。
王磊被一名卫兵用枪口指引着，走进了一个由金属和玻璃构成的检查点。一股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让他因长期高温而迟钝的皮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检查点里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和其他卫兵一样的黑色作战服，但肩章和领口的徽记明显不同。她没有戴头盔，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英气逼人。正是龙牙城的后勤总管，苏晴。
苏晴的目光在王磊身上一扫而过，重点在他破烂的衣服、背上的张兰和瘦小的瑶瑶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冷冷地开口，语速极快，不带任何多余的字眼：“姓名。”
“王……王磊。”
“特长。”
“我……我是工程师……专业是……古建筑结构修复。”王磊慌忙答道，生怕这个在末世里听起来毫无用处的专业会让他失去资格，“但我懂力学和材料学，基本的建筑原理都懂！”
苏晴的眉毛似乎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有无被变异生物咬伤或抓伤？最近十五天内。”
“没有！绝对没有！”王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苏晴不再看他，对着手腕上的一个终端说了几句：“d-17通道，新进三人，一人重度昏迷，疑似并发感染。通知医疗站准备接收。”她说完，对王磊抬了抬下巴，“进去。”
王磊如蒙大赦，赶紧背着妻子，领着瑶瑶，走进了苏晴示意的那个通道。
通道内白光刺眼，两侧的喷头猛地喷出冰凉的消毒雾气，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品味道，将他们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
瑶瑶被吓得哭了起来，王磊只能紧紧抱住她。这套流程充满了非人的压迫感，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将他们与外面那个肮脏、致命的废土世界彻底隔绝了开来。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更宽敞的房间，像个临时医疗站。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医护人员已经等在那里。他们接过王磊背上的张兰，动作迅速而专业地将她平放在一张移动病床上。为首的一名女医生，正是刘双双团队的核心成员，她甚至没多看王磊一眼，立刻开始检查张兰的生命体征。
“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心率140，血压过低，体表温度41.2摄氏度。”女医生冷静地报出一连串数据，旁边一个护士飞快地记录着。“是严重脱水和细菌性并发感染，没有检测到变异病毒迹象。立刻建立静脉通道，输注生理盐水和广谱抗生素。再给她打一针镇静剂和降温针。”
看着那袋清亮的液体通过输液管，一滴一滴地流入妻子干瘪的血管，王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了下来。
他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声。他不是没哭过，但在抵达龙牙城下时，那是绝望尽头的宣泄。而现在，这眼泪里，饱含着一种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情绪——希望。
严谨的流程，冷漠却高效的卫兵，专业的医疗团队……这一切都在向他宣告一个事实：他和女儿，还有他的妻子，活下来了。
他抬起头，透过玻璃，看着外面依旧在烈日下缓慢蠕动的长队，心中涌起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于崇拜的敬畏。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片地狱般的废土上，建立起这样一座秩序井然、宛如神迹的城市。但他知道，从踏入这里的第一秒起，他的命运，就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座城，属于那个创造了这一切的无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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