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在山洞里歇息了片刻,才重新收拾行囊,继续启程。
眼下他们所处的地段颇为特殊。
若向西北行出八百余里,便是一望无际的莽莽草原,再往前更是荒无人烟的沙漠戈壁。
若往东北去,则需翻越数座险峻大山,跨过一条奔涌大江,方可直插入齐云国百岳千山的腹地。
唯有顺着眼前这条道一路向北,才是进入彔国、抵达二人目的地的唯一途径。
越往北行,周遭景致的变化便越发明显。
先前那些压迫视线的陡峭山崖逐渐低矮下去,化作连绵起伏的丘陵,舒缓地铺展向远方。
头顶那片曾被山脊切割成窄条的天空,此时也豁然开朗,呈现出一种旷远而清冷的灰蓝色,仿佛一块被濯洗过的旧绸,静静悬在苍穹之上。
风势也跟着变了,不再是山谷里那种回旋呜咽的腔调,转而变得直接而浩荡,挟着北方特有的、干爽中透着微寒的气息,迎面扑来,让人精神一振。
由于雨水被后方的山脉阻隔,前方的植被并不丰茂。
那些曾经紧抓岩缝的劲松与虬结灌木越来越少,大片大片贴着地皮生长的草甸与苔藓逐渐成为主角。
深绿、黄绿、赭石等颜色斑驳交错,宛如一块巨大而厚实的织毯,一直铺向视野尽头。
偶尔能见到几丛低矮的、叶子坚硬的不知名灌木,在风中瑟瑟抖动,却仍透着股不肯折腰的倔强。
两人便在这般景色中一路前行。
江真依仗着自身惊人的体魄,几乎不需休息,甚至连进食都可省略。
李顶天头一日尚能勉强跟上,只嚼几口随身肉干,在江真催促下囫囵睡一个时辰便又上路。
可到了第二日,他便明显感到吃力,体内法力流转滞涩,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而江真的脚步却依旧平稳如初,速度不算快,却总在李顶天视野前方不远处,让他追不上、又落不下。
这般赶路,对李顶天而言简直可谓折磨。
他好歹是炼精期七层的修为,论跋涉竟还不如一个炼精期六层之人。
若主动开口要求多歇半日,又颜面何存?
于是他便暗自较劲,即便法力几近枯竭、眼皮沉得抬不动,也硬咬着牙关步步紧随。
就这般紧赶慢赶,仅用了两日,二人便已踏入舆图上所标示的彔国境内,速度不可谓不快。
此时抬眼望去,前方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开阔野地。
天色正阴,沉沉的云层压着天际,草色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郁。
风毫无遮挡地刮过原野,卷起地面细碎的沙土与枯草屑,打在脸上微微发痒。
江真在此处停步,转身回望。
李顶天正跟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脚步已明显拖沓,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淤之中。
而那张孩童般的脸上也写满疲色,嘴唇干裂起皮,呼吸粗重得连风声都盖不住。
“在此歇息片刻,再走不迟。”江真朝他朗声说道。
对方并未应答,只蹒跚着又往前挪了几步,终于再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厚实的草甸上,后背重重靠上一块半埋在土中的风化巨岩。
看那模样,即便江真不说休息,他也迈不动步了。
也确实如此,李顶天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筋骨似要散架,狼狈地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半眯着眼望向北方那片苍茫,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翻涌:总算到了……
这里应该便是彔国了。
没有预想中的界碑,没有关隘守卫,甚至连一条像样的土路都看不见。
只有无边的荒原、起伏的丘陵、四处散落的奇形巨石,以及风中那股陌生的气息——干燥里带着微咸,仿佛这片土地已在此沉默了许多岁月。
他解下水囊,仰头灌下好几大口清水,来不及吞咽的水顺嘴角流下,被他用袖子胡乱一抹。
又喘了几口气,才哑着嗓子开口:“他娘的……你这赶路的劲头,比玄镜司的急递还狠……”
话未说完,他却发现江真并未在听。
扭头看去,江真正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他倚靠的那块褐色巨石上。
更确切地说,是巨石朝向内侧的背面。
他眼神专注,眉头微蹙,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痕迹。
“你看什么呢?”
李顶天疑惑,手撑膝盖站起身,也绕到巨石背面。
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只见巨石背阴的一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风蚀的斑痕与干枯的地衣苔藓,但在这些斑驳之下,隐约能看出石面上曾有过人为雕刻的痕迹。
只是那粗犷的线条早已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仅能勉强辨出一个扭曲而巨大的轮廓。
凑近了细细打量,倒也能看出几分形态。
那东西的形状,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粗长的身躯盘曲扭结,透着一股非蛇非蟒的诡谲。
最引人注目的是,沿着模糊的身躯两侧,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细小的、分节的凸起,宛如……百足?
每一只“足”的末端,似乎还曾精心刻出细密的鳞片纹路,只有一部分还有留存,其余都已几乎被风沙磨平。
头颅部位依稀能见向上弯曲的、如新月般的双角,隐隐透出一股古老而狰狞的气势。
“这是……什么东西?”
李顶天伸出手,拂开一片干硬的地衣,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石面:“石雕?谁在这荒郊野岭刻这等玩意儿?”
江真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风里显得格外低沉:
“‘胧’。”
“聋?谁聋了?”
李顶天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对方在说自己。
江真未答,只抬起手指,法力轻吐,在岩面上刻出一个清晰的“胧”字。
“是这个‘胧’。”
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石雕,仿佛已陷入某段遥远的回忆。
是了,先前在玄晶矿脉那时……他在矿洞口附近见过类似的浮雕。
当时听苏兰描述说,“胧”是古老传说里一种被刻画出来、用以镇守地底阴祟的“神明”。
传说其以玄晶为食,身具百足,头角峥嵘,有稳固地气、驱散阴祟之能。
李顶天看得有些愣神:“胧?嘶……看这风化程度,怕是刻了有不少年头了。刻工倒是精细,手法不俗啊。”
他顿了顿,一个念头忽然掠过:“等等,该不会这四周的石头……”
他话音未落,已直起身,目光扫向旷野上那些星罗棋布、或立或卧的褐色巨石。
随即,他快步走向最近另一块高大的岩石,绕到背阴面,跳起来几下拂去表面的浮土与枯藓。
果然。
尽管风蚀的程度不一,雕刻的风格也略有差异,但那盘曲的身形、密布的百足轮廓,还有那对标志性的弯月双角……几乎如出一辙!
风声呼啸着掠过旷野,掀起二人的衣袍下摆,也拂过这些沉默伫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石。
它们像是被遗忘在这片荒原上的古老守卫,背对着来路,以刻满诡谲图腾的身躯,无声地“望”着北方,那片更加苍茫、更加神秘的彔国疆域。
李顶天走回江真身旁,面色凝重了几分:
“这些石头背后……全都刻着这浮雕。该不会是彔族的人,特意跑过来刻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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