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李昂回到工坊。
他把那几件衣服都买了下来，目前南宫剃穿着的是那套让她很羞耻的运动装，不过拉链被死死拉上了。
“为什么不让我穿另外几套？”南宫小姐显得很难为情，她双手塞进口袋，下半张脸藏进立起的衣领。
“那几套…你实在想穿，就在车上穿吧。”李昂晃了晃手上的袋子，“我又给你买了几件方便活动的衣服，可以换洗。”
“…下流。”南宫剃别过头。
“怎么突然给我打上这种标签了…你之前在列车上只穿内衣明明没事啊？”
“我有盖住肚子。”
“…”李昂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即便作为不会对我产生兴趣的萝莉控，你也太下流了，李昂。”南宫剃摇摇头，“谴责你。”
“？”李昂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怎么就萝莉控了？
只是诺亚，佩洛这些碰巧跟他关系亲近的女性身材娇小，年龄不大，看起来不太合法，
真的是碰巧啊！
“不用再狡辩了，”黑着脸的警察按了按圆珠笔，“死刑。”
啪！
李昂用力一拍脸颊，驱散了面前的幻觉。
“我不是萝莉控。”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他决定认真回应南宫剃的指控。
“当然，我并不讨厌娇小的类型。小代表着精致，让人时常感慨造物主的技艺，想要捧在手上仔细把玩。”
比如袖珍左轮和怀表。李昂想着。
“不过相对来讲，我更喜欢年长一些的，岁月沉淀能带来与众不同的美感。”
举例子的话，用作收藏的二十年式步枪，还有上个时代的旧发动机。李昂脑海中闪过那些经典的机械结构。
“就体型而言，大也有大的好处，狂野，奔放，让人想要征服，或者暂时远离喧嚣，彻底投入温暖的怀抱。”
谁会不喜欢重机枪和重型列车炮呢？
机械师就是要有双看见美的眼睛，李昂对此一向来者不拒。
“让我来选，我会全都要。”李昂做出总结。
他自认为回答得还不错，完美洗清了萝莉控的嫌疑。
“…”南宫剃转头看着李昂。
她下半张脸埋在衣服里，李昂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本能觉得眼神有些不对。
怎么感觉更糟糕了啊！
“首先，二十年式步枪确实很优秀，是人类武装反抗的集大成之作。”南宫剃移开目光，
“其次…真是一场豪迈的发言，李昂。我已知晓你的霸念，我已明白你的野心。如今我比过去任何一刻都更清楚，你确实不是萝莉控。”
“…你是变态。”
“为什么啊！”
——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南宫剃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虽然这位冷脸女仆平日里话就不多，可这次的沉默显然不太一样。
好在她没因此跟自己保持距离，就是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李昂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他确认了附近的情况，飞天狮们正在工坊区挨家挨户地走访。
李昂总喜欢做最坏的打算，在他的预测中，这群人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以此为前提做好计划绝对没错。
工坊在区域边缘，要么飞天狮们第一个开始查，要么最后一个查。
不管哪种，都不影响自己今晚维修黄铜圣辇。
就算真被查到了，卓越级的列车总比精良级的更能脱身。
把采购的零件堆在后院，李昂活动了一下手腕。
“报告列车长！圆满完成任务！”浑身脏兮兮的佩洛跑到近前，敬了个礼。
她脸上蹭着几道灰印，李昂帮忙擦掉，顺便摸了摸佩洛的脑袋。
维修时列车会自行解体，他提前通知诺亚和佩洛，把里面的东西都搬了下来。
行李不多，主要是食物储备比较重，包含着从镁厅带出来，在南宫剃夜以继日攻击下逐渐消瘦的冰柜，两大个火腿，以及各种冻肉。
除此之外，装着拽人鬼的密封舱也摆在一边，失去四肢和病毒胃囊的智慧种正冷眼盯着李昂。
“要开始了吗？”诺亚问。
李昂点点头。
这次他不打算瞒着诺亚了，记忆随着车厢的找回恢复后，观看列车维修过程，或许能让她再想起些别的。
当然，不能离太近，以免出问题。
“我守着正门。”南宫拎起冲锋枪。
女仆小姐也是有自尊心的，她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没白吃那些食物，
事成之后才能更有底气地点菜。
“我来提供援助。”佩洛迅速完成了杀菌流程，戴好口罩和手套。
医疗人员已就位。
进行过一次交流后，自己和李昂先生的关系变得亲近了许多，这是个趁热打铁的好机会。她想着。
“希望李昂不要有事…”诺亚严阵以待，她左手扣着那只序列五的【复苏之血】，右手则握着熔炉之心。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奇迹意味着代价，无论如何，她都想跟李昂共同承担。
李昂伸出手，金色光芒从指尖亮起，一直过渡到肘部，大臂，直至肩膀才停下。
“开始维修。”他说。
——
南部，6区。
钟楼巨大的指针缓缓转动，高处的风呼啸着吹过，扬起弥安的裙摆。
她正站在钟楼顶端，像是随时会被吹落的黑色郁金香，又像即将振翅高飞的鸟儿。
她在等待。
从镁厅出来后，李昂这个名字便经常出现在她的脑海，清醒时，沉睡时，梦境和现实的夹缝中，
那是独属于她的魔咒。
她想到那个玩笑般的婚约，想到自己在心理暗示状态下和他的谈话，
想到他帮自己赢回马车，想到他在阳台听自己说出理想。
提起这个魔咒时，弥安心中升起除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还有失败带来的苦涩。
于是她开始反思。
说起跟李昂相关的一切，最可疑的，显然是那位似乎并不存在的“半神”。
“不可直视神”，这条规则是让弥安做出如此判断的根本原因。
序列四开始，能力者就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单单直视他们都会给精神带来巨大的负担。
试图窥探的梅涅尔几乎直接失明，破旧的黄铜圣辇更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了，这都是令人忌惮的证据。
可在之后的几次行动中，那名半神都没有出手。
这让弥安怀疑起来，所谓的机械师序列半神到底是否存在。
于是第二次试探到来了。
她提前进入狮城，让梅涅尔晋升序列八，又引起了飞天狮首领注意，迫使对方开始搜查工坊。
“小梅，可以开始了。”弥安缓缓开口。
——
“好。”梅涅尔点点头。
跟其他观星序列能力者相比，她在序列九待了很长时间。
一直没晋升，是因为这么多年跟着弥安在荒原游荡，不太需要晋升。
可这并不代表她停滞不前了。
观星序列跟其他序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的力量可以透过“咒文”进行储存和传递。
在镁厅时，梅涅尔能以一己之力护住整个反抗军，屏蔽所有窥探，就是因为她这么多年每天都坚持用鲜血书写咒文。
简单来说，这是个能够通过积累来变强的序列。
哗啦…
梅涅尔拿起厚厚一叠咒文，压在水晶球下方。
当然，如今的她跟序列九时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其中之一就是…
梅涅尔转身走向角落。
那里用铁链拴着什么东西。
它在阴影之中轻轻颤抖，只留下一双到处扫视的猩红眸子。
查理。
已经被感染的查理。
保护了她，本该死去，又被她固执地从香甜的永眠中拉扯回来，囚禁在身边的查理。
在其他人看来，梅涅尔的精神已经有些失常了。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养只丧尸，把大量时间浪费在给他擦洗身体，涂抹防腐剂，跟他说话上。
丧尸就是丧尸，和她认识的已经不是同一人了，每个人都对梅涅尔这么说，可惜她听不进去。
“弥安说，狮城有让丧尸获得智慧的方法。”梅涅尔蹲下，轻声对查理说，“我会让你能够重新开口说话的。”
“放心吧，我们慢慢来，查理…慢慢来。”
“呜啊…”查理跪在地上，双手无意识地前伸，肩膀颤抖着，
他在哭。
丧尸理应不会哭的，他们的泪腺早已经腐烂了，这大概只是流出来的脓水。
“抱歉…”梅涅尔伸出手，探向查理的眼眶。
被感染也不完全是坏事，丧尸有自愈能力。
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食物，哪怕是肢体被砍断也能重新长出，眼球更是不在话下。
可惜原本就没有的眼球是不行的。
粘稠的声音过后，闪烁着猩红光芒的浑浊眼球到了梅涅尔手中。
完全失明的查理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即便经历了这样的痛苦，他也没有伤害梅涅尔，甚至没有抓挠她一下。
或许这具身体已经不存在过去的灵魂了，唯有守护少女的约定依然如初。
“明天我会去想办法…给你弄来尸体。”梅涅尔努力维持着表情，她拿着眼球，走到水晶球前方。
透过水晶球，再透过眼球，两次转变会尽可能削弱冲击。
梅涅尔张开手，星光在指尖闪烁起来。
——
曼提柯尔正在街道中漫步。
这有些拗口的名字源自传说中“蝎尾狮”，一种长着蝙蝠翅膀，人脸，三排牙齿，有剧毒的恐怖生物。
它们生性好斗，会为了领地跟巨鹰，甚至是龙生死相搏，是暴政与危险的象征。
在某些语言中，曼提柯尔同样意味着“食人者”。
作为飞天狮的首领，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名字。
“呼…”曼提柯尔吸了口烟袋，丝丝缕缕的烟雾从鲜红的嘴唇中涌出。
她有些激动。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面前，这让她兴奋的同时，也有些紧张。
这些年自己过得实在颓废，身材有没有走样，眼角有没有长皱纹…
算了，与其考虑这些，不如先把黄铜圣辇拿到手。
有了这东西，想怎么要挟她都可以。
自己贴出去那张重金求子的告示…没能吸引到猎物，真是遗憾。
机械师啊机械师…你在哪呢？
曼提柯尔轻哼一声，伴随着骨骼挪动的轻响，漆黑的，蝙蝠般的翅膀从腰后侧缓缓展开。
呼！
她腾空而起，卷曲的长发在夜空中狂舞，飞掠的身形引得一阵惊呼。
——
嗡…！！
伸出的双手开始融化，刺骨的寒冷传进脑海。
李昂有种再次喝下魔药的错觉。
紧接着，他意识到那真的只是错觉。
这种状态带给他的冲击要更大，更难以言喻，
仿佛乌云中落下一道金色的闪电，击碎他的躯壳。
意识开始上浮，穿过光点构成的海洋，穿过那些迷茫的灵魂。
低下头，能看到自己站在原地的身体，轻轻颤动的黄铜圣辇。
一切都在越来越小。
云层，飞鸟，夜空，直到将一切尽收眼底，李昂耳边听到了陌生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异常柔和，无法分辨是男是女，带着独属于机械的混响。
“李昂。”它呼唤着李昂的名字。
“你是谁？”李昂问。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种状态下开口说话的。
“一个虚无的，孤独的，古老的，爬虫般的灵魂，和你一样。”那个声音回答，“我知晓这座城市的一切，我就是这座城市，我是…洛城。”
“你的意思是…洛城成精了，还在跟我说话？该死…这里的人不会往自来水里掺迷幻剂吧…”
“城市也是‘机械’，或者说‘生命体’，这二者对你而言没有区别。道路是血管，建筑是骨骼，居民为它搬运氧气，一天又一天。”那个声音说，
“你现在听到我了，李昂。”
“好吧…我听到你了，你要跟我说点什么？关于城市规划，税收，还是建筑翻新？”
“你会在这里死去，李昂…”
“我被一座城市威胁了…？”
“不是威胁，而是警告…你会死在这里，死于心碎…”
“我？心碎？”
“有什么东西正从南边来…李昂，正从南边…”
“南边。”李昂默默记下。
“我会帮助你，这样你才能毁灭我，杀死我，拯救我，李昂…”
那个声音正在哭泣。
五感开始混乱，建筑物的轮廓变得扭曲，线条活转过来，跳跃，颤动。
意识骤然下落，李昂觉得自己变成了成千上万个碎片，朝着地面直坠而去。
落在狮城的每一处土地上，落在自己的肩头。
下雨了。
李昂猛然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紧接着剧烈呛咳起来。
自己做了场梦吗？跟物品对话的老毛病又犯了？
还是点亮这双上帝之手，让自己陷入了某种“通灵”状态，真的跟这座城市的灵魂交流了？
无从得知，无法理解。
“有人正在赶来…有人正在窥探…有人正在伺机而动…”李昂浑身发抖，刚才那一瞬间让他整座城市尽收眼底，虽然大部分都忘了，可他还是强行记住了那些重要部分。
“告诉南宫打起精神…”
他对来搀扶自己的诺亚说。
诺亚点了点头。
李昂踉跄着走向黄铜圣辇，伸手按在上面。
跟第一次驯服它之前的压迫感不同，黄铜圣辇变得顺从起来。
放在角落的秘银马车开始颤动，随着李昂挥手融化，变成漂浮在空中的银色流光。
熔金色的光芒涌进双眼，至高无上的权能在指尖涌动。
秘银包裹住黄铜圣辇，给它增添一层镀层。
车厢内的圣乔治长剑发出嗡鸣，缓缓融进墙壁。
李昂的面色正在迅速苍白。
恐怖的力量正以他为载体向外释放，整座城市开始有规律地震颤，像是巨大的心脏在地下搏动。
李昂能感受到，那是这座城市的核心熔炉。
城市的心脏正在给他供给能量，帮助他完成列车维修。
李昂开始干呕。
心脏位置亮起熔金色的徽记，仿佛刚落下，还带着高温的烙印，想要烧穿他的身体。
撕裂般的剧痛。
无法呼吸。
像是即将报废的电池。
黄铜圣辇开始解体，李昂提前放下的材料一个个飞起，扭动，更换。
李昂握紧拳头。
他能感觉到意识正在消失，精神变得恍惚，像是困到极致，不知不觉间回过神，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秒。
照这么下去，还不等维修完成，他就会一头栽倒。
不，情况比那更糟。
隐约间，李昂能感觉到身体里有另一个声音在低吼，在引导他的记忆不断回溯。
自己是怎么成为序列九的？
成为序列九，需要在列车停靠时参加考核，通过后才能被列车长认可，登记在册，喝下魔药，正式成为预备役。
自己是怎么成为序列九的？
魔药？没喝过。
列车长？没见过。
好像莫名其妙就是序列九了。
真是莫名其妙吗？
面板是怎么回事？这双手是怎么回事？
自己到底是被谁认可，才踏上这条路的？
脑子里嗡嗡作响，快要炸开，李昂抬起手用力捶打着脑袋。
他想用这种方法保持清醒。
可惜，李昂已经无法控制力气大小了，他手上更是戴着圣灵之手，
金属手套两拳下去，温热的血液便从额头缓缓流出。
李昂察觉到胳膊一紧，他转头看到佩洛正拼命抱着自己的胳膊，急切地说着什么。
可惜听不到。
这小家伙还是那么不擅长沟通…不，难不成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大概是了，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正越来越远，一切都…
有什么东西将他狠狠地扯了回来。
晴空霹雳，昏睡时的一记耳光，一声炸雷，临死前暴怒的呼喊，
不，不是那么强硬的东西，反而异常柔软，
那是…
是一个…吻。
诺亚的吻。
她搂着李昂的脖子，柔软的双唇贴着他的双唇，生涩而艰难地进行着这样的动作。
柔软，温暖…湿润。
两个【圣餐】的标记重叠在一起，交错，磨蹭，
然后猛然亮起。
李昂喘了口气，那些几乎要把他烫熟的热量骤然减轻。
诺亚闷哼一声，她双眼紧闭，关节处开始发光，像是即将爆炸的手雷。
几乎是本能反应，李昂握住诺亚的手，发动了“解放姿态”。
光芒闪烁。
怀里的娇小身体突然变得高挑，李昂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臂将他环住，那是个无比柔软，让人安心的怀抱。
李昂眯起眼睛，用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已经维修完成的黄铜圣辇，
再然后，他挪动目光，试图弄清发生了什么。
这个身高三米，正抱着自己，一脸心疼的大姐姐…到底是…
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升腾而起，将李昂的意识彻底吞进无光之海。
——
时间稍微往回倒退些。
从李昂伸出手，突然僵住不动时，诺亚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
记忆在脑海中闪烁。
她是被创造出来，测试是否拥有“灵魂”的机械。
机械师们似乎有了某种...猜想，关于“灵魂”的猜想。
由于每条序列的尽头都是神，能力者本质上是一群神秘学者，说难听点就是神棍。
在他们的猜想中，神棍之间也有天赋高低，这种天赋被称为“灵感”，或者“感应”。
列车长们挑选预备役，大概也是遵从着这种原则。
就像得道高僧能预知死期，有人在大难临头前会头皮发麻一样。
李昂就是相当有天赋的那类人，他的灵感相当高，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无机物聊天。
不是单方面的【说话】，而是【聊天】。
李昂真的能听到物品回应他的话。
这件事诺亚也是最近才意识到。
灵感太高并不是什么好事，它说不定会让你疯疯癫癫，整天游走在灵魂和肉体的间隙，再也无法回归现实。
酒神序列的能力者大多都这样。
而李昂的“维修”，虽然她第一次见，可从李昂伸出那双熔金色的手臂起，她就能感觉到有什么磅礴的东西被释放了出来。
这种情况很危险，相当危险。
果然，所谓奇迹背后都是巨大的牺牲，
首次维修或许没那么困难，可把列车恢复到【卓越级】...跟上次可就完全不同了。
正当诺亚跑过去，准备想办法唤醒李昂时，
他又不可思议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说出那些神神叨叨的话，让南宫剃加紧戒备。
诺亚能够确定，过高的灵感让他的灵魂脱离身体，飘到了某些奇怪的地方。
居然还能自己找回来，这到底是...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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