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这天，幽谷的桃枝裹着层薄霜。林羽在双桃堂的炉边烤药草，白术与当归的温香混着炭火的暖意，在屋里漫成一团软云。沈念桃从地窖抱来坛新酿的桃花酒，坛口的红布沾着些泥土，她说这是埋在老桃树下的，昨夜梦见林郎中和沈氏女在树下笑，今早便忍不住挖了出来。
“你看这酒色。”她往粗瓷碗里倒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细小的桃肉，“比去年的更醇厚，像藏着整个秋天的阳光。”林羽抿了一口，舌尖先是微辣，回味却泛着清甜，像百年前的等待与此刻的温暖在舌尖相遇。炉边的铜铃铛被热气熏得轻响，铃舌上的“桃”字在火光里闪闪发亮。
守谷老人在桃林里修剪枯枝，剪下来的枝桠堆在竹棚下，形状竟像个小小的牌坊。“这是按当年林郎中画的图样剪的。”老人用草绳把枝桠捆好，“他说等桃林成荫，就搭个‘和欢坊’，让两姓的孩子在下面认字、玩闹。你看这枝子多直，像在等着我们搭牌坊呢。”孩子们围着枝桠跑，用红线在枝间缠绕，远远望去，像片挂着红绸的桃林缩影。
大雪封山时，双桃堂的药柜添了新成员——用老桃树的树瘤雕成的药罐。林羽照着医案里的图样，在罐身上刻了“杏林春暖”四个字，笔画的转折处，特意留着树瘤天然的凸起，像藏着颗小小的桃核。沈念桃用这药罐煎药，药香比寻常陶罐更浓郁，她说：“是树在帮我们呢，把百年的精气都熬进药里了。”
冬至前夜，林羽在整理祖宅的阁楼时，发现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套旧医书，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林郎中写给沈氏女的：“今冬雪大，桃苗恐难挨，可将灶灰埋于根下，来年必发新枝。”纸条的边缘粘着片干枯的桃叶，叶脉的纹路与新栽桃苗的根系完全吻合，像份穿越百年的种植指南。
沈念桃连夜带着孩子们往桃林撒灶灰，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却都朝着桃苗的方向。“太奶奶当年一定也做过这事。”她蹲在苗旁，用手把灶灰拢在根须周围，指尖冻得发红，“你看这苗多精神，像知道有人在护着它。”林羽望着她呵出的白气与桃枝上的霜花交融，忽然觉得，百年前的雪夜里，定也有这样两个身影，在桃树下守护着小小的希望。
小寒那天，城里的博物馆派人来双桃堂，想借林郎中的医案去展览。沈念桃把医案装进锦盒时，发现最后一页的夹层里藏着张桃花笺，上面是沈氏女的字迹：“他说，等桃林结果，就教我认药草，说女子也能行医救人。”笺纸的角落画着个小小的药锄，锄柄上缠着桃花纹，与双桃堂墙角的那把旧锄一模一样。
“原来她也想做这事。”沈念桃把桃花笺夹在新编的《幽谷药志》里，这本书收录了林郎中的医案与沈氏女的药方，封面上，林羽画了棵结果的桃树，树下两个身影并肩而立，一个持笔，一个握锄。守谷老人摸着书脊笑：“这才是圆满，把两人的心愿，都写进一本书里。”
立春这天，幽谷的雪开始融化。林羽在老桃树下发现个奇迹：去年埋酒的地方，竟冒出株嫩绿的桃苗，苗根缠着酒坛的碎片，碎片上还沾着残存的红布。“是酒坛里的桃核发芽了。”沈念桃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它把自己埋在酒里，熬过了寒冬，就为了春天长出来。”
孩子们围着新苗欢呼，用石块给它圈了个小小的围栏，围栏上刻着“双桃苗”三个字。林羽看着苗尖顶着的露珠，忽然明白林郎中和沈氏女当年的坚持——那些藏在医案里的牵挂，绣在嫁衣上的期盼，就像这颗桃核，哪怕被埋在深土、浸在酒里，只要心里藏着春天，终会破土而出。
傍晚的霞光漫过桃林，新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老桃树的影子渐渐重叠。林羽和沈念桃坐在竹棚下，看着炉边的铜铃铛在风中轻响，听着远处孩子们唱的歌谣，忽然觉得，所有等待都有了归宿。那些光阴埋下的种子，那些岁月藏起的温柔，终于在这个春天，长出了最动人的模样。
而那株从酒坛里长出的桃苗，会在往后的岁月里，把这段故事，一圈圈刻进年轮里，让幽谷的每寸土地都记得：有些春天，会在最深的寒冬里，悄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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