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剩下的时间，江见夏几乎成了林予冬的影子。
他去办公室交物理作业——虽然嘴上说着交了，但江见夏眼尖地发现他其实是把一张空了大半的卷子塞进了老陈桌上那堆本子最底下；她抱着自己的作业本，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假装整理书包带，目光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牢牢锁住他在老陈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中挠头讪笑的身影。
课间操解散时，人潮像开闸的洪水涌回教学楼。
江见夏踮着脚，目光越过无数攒动的蓝白校服，精准地捕捉到林予冬正和周嘉阳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
周嘉阳不知说了什么，林予冬笑着用手肘给了他一记，动作间，校服下摆扬起，露出劲瘦的腰线。
江见夏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更深的惶恐——这样鲜活的、带着热度的少年，怎么能……消失？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逆着人流挤过去。
肩膀被撞得生疼也顾不上，终于在楼梯拐角处追上了他们。
“嘿！江见夏！”周嘉阳第一个发现她，立刻夸张地挥手，声音洪亮得引来周围好几道目光，“又‘偶遇’啦？这频率，啧啧，比食堂开饭还准时！”他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林予冬。
林予冬没说话，只是停下脚步，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点点……兴味？
仿佛在说：看，又被我抓到了。
江见夏的脸颊瞬间爆红，像熟透的番茄。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找个像样的理由，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不能让他离开视线”这个执念在疯狂叫嚣。
最终，她只是慌乱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路过。”
“哦——路过。”林予冬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他不再看她，转身继续往楼上走，只是脚步似乎放慢了一些。
江见夏立刻像得到赦令的小尾巴，又紧紧跟了上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多、更复杂了。有好奇，有探究，有女生凑在一起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流言像初夏闷热空气里悄然滋生的霉菌，无声无息，却迅速蔓延开来。
午餐的食堂永远是战场。
巨大的喧嚣和饭菜混合的油腻气味扑面而来。
江见夏端着打好饭菜的餐盘，目光在乌泱泱的人头中急切地搜索。
程橙端着盘子挤到她身边，一脸担忧：“夏夏！你到底怎么了？一上午魂不守舍的，还……还总往七班那边跑？”她压低声音，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好多人都在议论了！”
江见夏抿了抿唇，没有解释，只是问：“看见林予冬了吗？”
程橙无奈地叹了口气，朝食堂角落努努嘴：“喏，跟周嘉阳他们一起，刚坐下。”
果然，角落里那张长条桌，林予冬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周嘉阳和许薇坐在他对面，顾言则安静地坐在旁边。
江见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端着餐盘径直走了过去。
“嗨，程橙说这边还有位子。”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目光却只敢落在空着的座位上，不敢看林予冬的表情。
周嘉阳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起哄声：“哇哦——！！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江同学莅临指导！冬哥，快，往里挪挪给人家腾地方！”他夸张地拍着身边的空位。
许薇也捂着嘴笑，眼神在江见夏和林予冬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心照不宣的八卦光芒。
连一直低头吃饭的顾言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
林予冬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站在桌边的江见夏。
食堂顶灯明晃晃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出他微微挑起的眉梢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探究，有玩味，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无奈？
他没有像周嘉阳那样起哄，也没有拒绝，只是身体往旁边极其自然地、幅度不大地挪动了一下，长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的空隙被让了出来，就在他旁边。
无声的默许。
江见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猛地松开，血液重新奔流。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校服上干净的阳光味道，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属于少年人的温热体温。
整顿饭，江见夏吃得食不知味。
耳朵里嗡嗡作响，混合着食堂的喧嚣、周嘉阳的大嗓门、许薇偶尔的提问，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不敢抬头，只是机械地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米饭，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黏在身旁那个安静吃饭的身影上——他夹菜时小臂肌肉流畅的线条，他低头喝汤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他偶尔和周嘉阳搭话时喉结滚动的弧度……
林予冬似乎全然不受影响，依旧和周嘉阳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只是他夹菜的动作偶尔会微微一顿，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身旁那颗几乎要埋进餐盘里的、毛茸茸的发顶。
下午的课程变得无比漫长。
江见夏强迫自己盯着黑板，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走廊上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下课的喧哗，老师拖堂的训话，甚至只是路过的脚步声。
只要稍微有一点像是林予冬班上的动静，她的脊背就会瞬间绷直，身体微微前倾，像个随时准备出击的哨兵。
课间十分钟，她不再像往常一样留在座位上或者和程橙去走廊透气，而是抱着水杯，脚步匆匆地走向教学楼二楼——七班教室门口的那排饮水机。
她假装排队接水，目光却像黏了胶水，透过七班敞开的后门，牢牢锁在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位置。
林予冬大多数时候不在座位上。
有时他正和周嘉阳在教室后面比划着什么，大概是某个篮球动作；有时他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补眠，后脑勺对着门口，阳光落在他蓬松的黑发上，镀着一层浅金；偶尔，他会抬起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后门，恰好撞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每当这时，江见夏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饮水机里汩汩流出的水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迪，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点探究，带着点了然，甚至……带着点她无法解读的、沉沉的意味。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很短，却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灼得她脸颊发烫。
有一次，她接水的时间实在太长，长到后面排队的同学都开始小声抱怨。她慌乱地拧紧杯盖，转身欲走，却差点撞进一个带着薄荷气息的温热胸膛。
林予冬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也拿着一个空水杯，微微垂着眼看她。
他站得很近，近得江见夏能看清他校服领口第二颗纽扣上细小的磨损痕迹。
“水漫金山了，破坏王同学。”他下巴朝她手里那个早已接满、甚至溢出几滴水的杯子扬了扬，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听不出情绪。
江见夏的脸“腾”地一下红透，手忙脚乱地把杯子拿开，水滴溅落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几处深色的圆点。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抱着水杯头也不回地扎回了自己班的教室，留下林予冬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似乎极轻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表情。
流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越来越大。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在老师转身板书的瞬间，悄无声息地越过几张课桌，精准地滑落到江见夏摊开的物理书页上。
她心头一跳，飞快地用指尖按住。
展开，上面是程橙圆滚滚的字迹，力透纸背：【夏夏！最新线报！七班都在传你和林予冬中午一起吃饭了！周嘉阳那个大喇叭！许薇还说你下午去他们班门口‘深情凝望’了八次！真的假的？！！你俩到底啥情况？！放学速招！】
江见夏捏着那张滚烫的纸条，指尖微微发抖。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
夕阳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壮烈姿态缓缓沉落，橘红色的光芒泼洒在对面实验楼光滑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而炫目的光晕，将整栋教学楼都染上了一层悲怆的金红。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距离那个冰冷的终点，又近了二十四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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