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路·洛仑兹坐在黑暗里。
他，见证了两次世界大战，见证了冷战的兴衰，见证了人类从原子时代走向信息时代。
他俯瞰着人类历史的进程，像下棋一样移动着国家和文明。
但此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不是愤怒，不是恐惧。
是困惑。
门被推开，走廊的光刺进来。
情报部门的负责人站在门口，脚步声急促，呼吸紊乱。
“议长，紧急情报。”
第一页是卫星照片：横须贺基地，第七舰队正在进行大规模撤离。
航母、驱逐舰、核潜艇、运输机……所有能动的都在动。
不是演习，不是轮换。
是撤离。
“五角大楼的官方说法是‘战略调整’。”特工翻页，“但根据我们在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人传来的消息……这个决定，来自内部共识。”
“内部共识？”
“参谋长联席会议、国防部长、甚至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所有人都同意撤军。”
“没有人反对？”
“有。”特工的手在颤抖，“但反对者……”
他又翻了一页。
那是三个人的档案照片，照片上都打着红色的叉。
“都是……意外？”
“是的。”
基路盯着那些照片，久久无言。
“还有更多吗？”
“日本内阁宣布将建立‘完全独立自主’的防卫体系。自卫队的预算增加了300%。”
“继续。”
“经济产业省宣布启动‘黎明计划’，投资额……”特工咽了口唾沫，“一万亿美元。”
“一万亿？”基路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表情，“日本的年度Gdp才5万亿美元，他们哪来的钱？”
“新的税收政策。”特工翻页，“劫富济贫，企业税暴涨，财富税开征。”
“财团没反对？”
“三菱反对了，国税厅二十个审计员第二天就上门，住友想联合施压，计划泄露后被各部门突击检查，丰田选择了‘积极配合’，然后获得了市场和扶持。”
“而最大的税收来源，”特工停顿了一下，“是东都精密。”
“东都精密……”基路重复着这个名字。
“它的社长，叫神永新二。”
“调出所有关于他的情报。”
屏幕亮起，数据开始流动。
像水银泻地，像藤蔓生长，像蛛网编织。
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图展开。
中心是一个简单的节点：神永新二。
从这个节点，延伸出无数连接。
表面上看，是一个商业帝国。
但当基路点开供应链的细节……
“日本精密制造产能，他控制了82%。”
“不只是日本，美国、欧洲、东南亚……到处都有他的影子。”
“这不是供应链，”基路低声说，“这是寄生。”
“不，议长，”特工纠正，“这是共生，这些公司活得比以前更好，所以……”
“所以它们心甘情愿被控制。”
“议长，还有更糟的。”
“说。”
“过去三个月，我们转移的所有资金……去向和金额，都出现在了某个加密文件中。”
“什么？”
“一个黑客出售情报时，我们的人发现了这份文件，虽然买下后立即销毁了，但可以确认我们所有的资金流动，都被监控了。”
基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调出EVA的研发档案。
127家供应商。
94家，都有东都精密的影子。
他的手开始颤抖。
“所以……”
他打开EVA的研发进度报告。
2000年：预计2005年完成。
2001年：预计2004年完成。
2002年：预计2007年完成。
2003年：预计2010年完成。
时间不断后延，像永远抓不到的肥皂泡。
每一次，都差一点点。
每一次，都几乎成功。
每一次，都让人觉得：再努力一下就好了。
基路闭上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技术瓶颈。
那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给你希望，但不让你绝望。
让你看到曙光，但永远走不出隧道。
让你不断投入，不断努力，不断相信“快要成功了”。
让你沉浸在这个幻觉里。
让你无暇顾及外面的世界。
然后，在你埋头苦干的时候……
他把你的世界，一点一点，变成了他的。
“三年时间，他做到了这些。”
“而我们……”
他睁开眼睛，眼中是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我们还以为自己在下一盘大棋。”
“我们还以为EVA快要完成了。”
“我们还以为……”
他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有荒诞的绝望。
“还以为自己是牧羊人。”
特工不敢说话。
“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们，”基路继续，“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知道我们的目标。”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没有阻止我们，没有摧毁我们。”
“他只是……让我们继续做。”
“让我们沉浸在‘快要成功’的幻觉里。”
“让我们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EVA上。”
“然后，在我们埋头苦干的时候……”
基路看着屏幕上那张巨大的关系网。
“他改变了整个世界。”
“等我们抬起头，才发觉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们的了。”
基路打开加密通讯，准备召集所有在日本的SEELE代理人。
六百六十六个人
逐个点开。
已故，已故，已故……
全部死于2002年4月。
那个月，SEELE下令“清理内鬼”。
因为发现有人在泄露情报。
“怀疑名单”的证据，来自东京的匿名线人。
监控录音，银行记录，行踪轨迹……
所有证据，天衣无缝。
所以SEELE毫不犹豫地下令清理。
300个“内鬼”被清除。
“我们清理的……不是我们的人。”
基路终于明白了。
“我们帮他清理了他的敌人。”
他颤抖着调出另一份名单。
那些在清理行动中“幸存”的代理人。
“恰好躲过了所有‘意外’。”
巧合吗？
基路又看了几个“幸存者”。
每一个，都有类似的“巧合”。
要么突然出差。
要么临时休假。
要么改变了行程。
像是……有人提前通知了他们。
“所以，”基路自言自语，“现在还在为我们工作的人……”
“有多少是真正忠诚的？”
“又有多少，是他的人？”
他无法分辨。
也许，全部。
也许，一个都没有了。
也许，这些“幸存者”，从一开始就是神永新二的人。
也许，整个“内鬼”事件，是一场戏。
一场让SEELE自己动手，清理掉神永敌人的戏。
“精彩。”
基路突然笑了，那笑声歇斯底里。
“我们以为在清理内鬼，实际上是在清理他的敌人。”
“我们以为保住的忠臣，实际上全是他的人。”
“我们以为自己很聪明，实际上，我们才是最愚蠢的。”
特工不敢说话。
他看着这位老人在黑暗中崩溃。
“议长……”他小心翼翼的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基路没有回答。
他只是盯着屏幕上那张巨大的网络图。
那不是网。
那是茧。
一个把SEELE完全包裹的茧。
而他们，还以为自己是蝴蝶。
虚拟空间。
十二个光影围成圆圈。
每一块上都刻着七只眼睛的标志。
但在黑暗中，那些眼睛看起来像在流泪。
“诸位，”基路的声音沉重，“我们面临着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
他展示了所有情报。
JcI的覆灭、美军的撤离、供应链的渗透、资金流的泄露、代理人的全灭……
然后是那个名字。
“神永新二。表面上是个商业天才，实际上，很可能是在南极出现的那个杰克奥特曼。”
【美国代表 | SoUNd oNLY 02】
“这真的是危机吗？
“如果有人能够做到这些，三年时间，改变一个国家，建立全球帝国，迫使美军撤离，杀死了第一使徒。”
“那说明他的能力已经超越了我们的理解，与其对抗，不如……”
【法国代表 | SoUNd oNLY 07】
“合作。”
“死海文书的预言已经出现偏差，第二次冲击没发生，亚当被杀死，时间表完全错乱。”
“也许，这正是新的启示。”
“人类需要进化，而这个人……可能就是进化的钥匙。”
【英国代表 | SoUNd oNLY 05】
“荒谬！”
“我们是人类的引导者！怎么能向一个……”
【意大利代表 | SoUNd oNLY 08】
“向一个什么？”
“向一个可能已经超越我们所有人类和使徒的未知存在？”
“醒醒吧，我们自诩为牧羊人，但在真正的狼面前，我们也不过是羊。”
【中国代表 | SoUNd oNLY 03】
“问题是，我们还有对抗的资本吗？”
“诸位，这不是要不要合作的问题。”
“这是……我们是否还有选择的问题。”
【法国代表 | SoUNd oNLY 07】
“说得对。”
法国人立刻附和。
“我们应该……接纳他。”
“什么？”多个石碑同时发出疑问。
“想想看，”
法国人的声音变得充满诱惑力，像魔鬼在低语。
“如果他是敌人，是威胁。”
“但如果他是……盟友呢？”
“如果我们邀请他加入SEELE呢？”
【英国代表 | SoUNd oNLY 05】
“你疯了吗？”
英国人的优雅被打破。
“让一个未知存在，坐上石碑？”
“加入我们的核心决策层？”
【法国代表 | SoUNd oNLY 07】
“为什么不呢？”
法国人反问。
“SEELE的成员，都是因为掌握了关键资源才被选中的。”
“有人掌握石油，有人掌握军火，有人掌握情报网络。”
“而他，有远超我们所有人的资格。”
基路静静地听着。
他在计算。
十二个石碑。
现在站在“合作”一方的：SEELE-02（美国）、SEELE-03（中国）、SEELE-07（法国）、SEELE-08（意大利）、SEELE-12（日本）……
他继续听。
【德国代表 | SoUNd oNLY 09】
“从数据角度看，对抗成本远高于合作。假设动用所有资源对抗……成功率2%，代价是SEELE暴露，布局全毁，失败后组织覆灭。”
“合作的话，至少还能保留框架，继续推进计划，还能……活下去。”
“而且，我们的目标是人类补完计划。如果他能帮助我们实现这个目标，那他是敌是友，又有什么区别？”
【俄罗斯代表 | SoUNd oNLY 04】
“行了，别废话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我投赞成票。”
“烧了东京，他在美国还有网络。烧了美国，他在欧洲还有布局。烧了全世界，还补完个屁。”
其他石碑也陆续表态。
基路终于明白了。
他环视这个虚拟的圆圈。
十二个石碑。
多少是真心的？
多少是被迫的？
又有多少……早就换了主人？
“表决吧。”他疲惫地说。
“是否邀请神永新二，加入SEELE，成为第十三位代表？”
第一个亮起的，是SEELE-02（美国）。
第二个，SEELE-12（日本）。
第三个，SEELE-07（法国）。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最终，九块石碑亮起。
只有三块保持黑暗。
【英国代表 | SoUNd oNLY 05】
【议长 基路 | SoUNd oNLY 01】
【加拿大代表 | SoUNd oNLY 10】
“提案通过。”基路宣布，声音里带着绝望。
“SEELE-12，由你负责接触神永新二。”
“明白。”日本代表恭顺地回答。
会议结束。
石碑们一个个暗下去。
基路独自坐在黑暗中。
九比三。
压倒性的多数。
“他们什么时候被收买的？”
他自问。
是在清理行动之前？还是之后？
是主动投诚？还是被迫屈服？
他想起了那些“意外”死亡的美军将领。
想起了那些“巧合”存活的代理人。
想起了被完全渗透的供应链。
“不。”
他突然明白了。
“从一开始，战争就结束了。”
“我们以为在下棋。”
“其实，我们就是棋子。”
他调出神永新二的资料。
照片上，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微笑温和。
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基路知道，这双蓝色的眼睛背后……
“怪物。”他轻声说。
“真正的怪物。”
不是因为力量。
力量可以对抗。
而是因为看不见。
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布局。
不知道他渗透了多深。
不知道你身边的人，哪个还是你的人。
“这就是真正的战争。”
基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读过的《孙子兵法》。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神永新二，从未“攻城”。
他成为了城本身。
基路拨通了一个加密频道。
“SEELE-05。”
“议长。”英国人的声音依然充满愤怒，“我们不能就这样屈服！”
“我们没有选择。”
“那就用核武器！”他咆哮，“把整个东京夷为平地！”
“然后呢？”基路平静地问，“你觉得他会死吗？”
“你觉得，他会没有准备吗？”
“我们唯一的机会，”基路说，“就是把他拉进来。”
“让他以为，我们接受了他。”
“让他以为，他赢了。”
“然后……”
“然后呢？”SEELE-05问。
“然后等待机会。”基路的声音中带着虚假的希望，“等他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但他自己知道。
这个计划成功的概率……
接近于零。
挂断电话后，基路再次陷入黑暗。
他想起了SEELE的创立。
二战刚刚结束，死海文书被发现，预言了人类的终结。
于是，一群最聪明、最有权势的人聚集在一起。
他们决定，引导人类的进化。
在末日到来之前，让人类跨越生物的界限。
他们操纵了冷战，引发了局部战争，推动了科技发展。
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目标。
人类补完计划。
但现在……
“多年的布局，”基路低语，“在三年面前，不堪一击。”
他看向窗外。
日内瓦的夜空繁星点点。
那些星星，有些已经死去，但光芒还在传播。
“也许SEELE也一样。”
“早就死了。”
“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一周后。
神永新二收到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GEhIRN的正式邀请函：
“尊敬的神永先生：
鉴于您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卓越贡献，人工进化研究所（GEhIRN）诚挚邀请您担任特别顾问。
我们相信，您的Krisis系统将为人类的未来带来革命性的改变……”
措辞官方，客套，毫无诚意。
读起来像商业合同，毫无诚意。
他把它放在一边。
第二封信，很不一样。
羊皮纸，蜡封，手写拉丁文。
光是材料就能看出诚意。
神永拆开蜡封。
上面是SEELE的徽记：七只眼睛。
展开信纸。
“神永君：
容我以这个更亲切的称呼。
我们都在追求同一个目标，让人类超越自身的极限。
死海文书记载：‘起初，神创造了光与暗，其后诞生了生命之果与智慧之果。得生命者永恒，得智慧者超脱。若二者合一，便是神的领域。’
您已经证明了您的智慧。
而我们，掌握着生命的秘密。
神永君，您是否有兴趣……探讨这个可能性？
另，SEELE全体成员，以九比三的投票结果，邀请您成为第十三位代表。
第十三位，这个数字代表着背叛。
但对我们而言，它代表新生。
代表……神之子。
我们期待您的答复。
基路·洛仑兹”
p.S.这封信，是我亲手写的，老人的手，写字已经不太稳了，但我想让您知道，这份邀请，是认真的。”
神永新二站在落地窗前，读完了两封信。
然后，他笑了。
“终于上钩了。”
“利匹亚先生，看到了吗？”
“狼不会主动邀请另一只狼进入领地。”
“除非它已经意识到，这片领地，早就不是它的了。”
身后，薰揉着眼睛走出来。
“爸爸？”
“我们要去哪里？”
神永转过身，眼中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去一个爸爸很陌生，但也很熟悉的地方。”
“利用童工和爱骗人的NERV？”薰歪着头。
“还不是NERV，”神永摸了摸他的头，“现在还叫GEhIRN。”
月光洒进房间。
两封信在桌上，蜡封的印记在月光下闪烁。
那是SEELE的徽记。
七只眼睛。
现在，这七只眼睛……
大部分都已经变成了神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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