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中，一片狼藉。
杜老爷已经彻底化为了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空气中，那股驳杂而邪恶的妖气，也随之消散殆尽，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残破的树叶，让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大战的庭院，显得异常的死寂和……凄凉。
苏明月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杜老爷消散的地方，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长生有什么好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心中的那丝纷乱压了下去。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顾明轩。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刚才被杜老爷那蕴含了禁术之力的全力一击，伤得实在是太重了。
他只觉得胸口如同被一柄巨锤砸中一般，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稍微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苏明月转过身，看着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脸上那股冰冷的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抹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
她迈着从容的步子，缓缓地走到顾明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了挑眉，说道：
“哟，顾大将军，这就不行了？刚才那股要把老怪物生吞活剥的英雄气概，都到哪儿去了？”
她的语气，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毁天灭地的战斗，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
顾明轩被她这话噎得差点又喷出一口老血。
他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着牙说道：“你……你这个女人……就不能……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天生就跟他犯冲！
每次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她总能用最气人的语气，说出最扎心的话！
“好听的？”
苏明月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比如呢？比如……‘哎呀！顾将军您没事吧？您刚才真是太英勇了！小女子对您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是这样吗？”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那些话本小说里大家闺秀的语气，眼神中却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你……！”
顾明轩（阿木）被她这番模仿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偏偏又无力反驳。
他只能喘着粗气，将头扭到一边，一副“我不想跟你说话”的模样。
苏明月看着他那副又气又恼、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小媳妇”模样，心中那丝因为阿木的记忆而产生的沉重和悲伤，竟然也消散了不少。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傻子，虽然有时候笨得可以，但也……挺有趣的。
至少，在他身边，她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鲜活的“人气”，这也是她多少年来第一次，阴阳怪气一个人！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苏明月轻笑一声，终于收起了那副戏谑的表情。
她蹲下身子，也不管顾明轩愿不愿意，便陡然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那只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腕。
“别动，我给你看看。”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恢复了作为“神医”时的那种专业与沉稳。
顾明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
他下意识地就想挣脱，但当他接触到苏明月那双柔软而又带着几分冰凉的手指时，他那颗因为伤势和愤怒而狂跳不止的“心脏”，竟然又奇迹般地……平静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这个蹲在自己面前，正一脸专注地为自己“诊脉”的女子，心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的侧脸，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那么的柔和而又……圣洁。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在凝神之时，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能看透世间的一切。
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让他感到无比安心和渴望的清冷香气……
这一切，都与他脑海中那个模糊的、漆黑的女性背影，是那么的……相似。
“我们……”
顾明轩看着苏明月，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沙哑而又带着几分深情的语气，轻声问道：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苏明月正在凝神探查顾明轩体内脉象的手指，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淡淡道：
“顾大将军，这种搭讪的方式，未免也太老套了些吧？”
她并没有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男人见到漂亮女人时，惯用的伎俩。
她的注意力，依旧全部集中在他那诡异的脉象之上。
然而，随着她探查的深入，她脸上的表情，却开始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
从最初的轻松与玩味，渐渐变成了凝重，再从凝重，变成了深深的……困惑。
这个男人的脉象，太奇怪了！
他的五脏六腑，因为刚才那场爆炸的冲击，确实受到了不轻的损伤，经脉之中，也残留着杜老爷那驳杂妖力的侵蚀。
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他的心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之内，那颗正在搏动的心脏，其脉象……根本就不是人类该有的！
那脉象，沉稳而又充满了暴戾的气息，其中蕴含着一股……极其纯粹的狼妖之力！
这个男人……他竟然……换了一颗妖心？！
然而并不是，随着阿木灵魂与顾明轩身体的契合，来自灵魂的力量也在改变着顾明轩的身体！
苏明月心中一惊，但随即又觉得不对。
如果他只是一个换了妖心的普通人，那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妖心的力量，早就应该爆体而亡了。
可他非但没有死，反而还能将妖心的力量化为己用！
这说明……他的身体，或者说，他的血脉之中，必然还隐藏着某种更加强大的、足以压制和融合妖心的力量！
苏明月眉头紧锁，将一缕更加精纯的灵力，顺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了他血脉的最深处。
她要看清，这个男人身体里，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而当她的灵力，触及到他血脉深处那股力量的本源之时——
苏明月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那双搭在顾明轩手腕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凝重和困惑，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不可能！
这……这绝对不可能！
她……她竟然在这个男人的血脉最深处，感觉到了一股……与她自己同源的、虽然微弱，却又坚韧不拔的……不死之力！
那股力量，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独属于她的力量！
是她当年那滴无心之血所化的本源之力！
是他！
真的是他！
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顶着“顾明轩”身份的将军，这个时而冷酷、时而幼稚、时而又像个傻子一样奋不顾身地保护着自己的男人……
他，就是那个在千年前的唐朝街头，被她无意间救下的孤儿……
那个因为她一滴无心之血，而承受了千年苦难的少年……
阿木！
这个认知，如同最猛烈的惊雷，狠狠地轰击在苏明月的灵魂之上！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段充满了血与泪的记忆——
那个在街头，用瘦小的身躯，渴望地搜寻着“仙女姐姐”身影的孤儿……
那个在青云观的密室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依旧死死守护着她的秘密的少年……
那个在锁魂棺中，发出最后不甘咆哮的、充满了悲伤与绝望的灵魂……
一幕幕，一声声，如同最锋利的刀剑，狠狠地剜着她的心！
愧疚、心疼、自责、悲伤……
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无数种复杂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瞬间淹没了她的整个心房！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早已看淡了千年风雨、古井无波的清亮眸子里，竟然……不受控制地，氤氲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看着顾明轩那张英俊而又带着几分困惑的脸庞，看着他那双因为失忆而显得有些迷茫的漆黑眼眸……
她那颗冰封了千年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灿烂得如同雨后初晴的彩虹，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悲伤。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用一种轻柔得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声音，回答了他刚才的那个问题：
“是啊……”
“我们……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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