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很黑，但是陆然的视力不受阻碍。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房间里面立着的，突兀的扭曲的身影。
像是一个肢体扭曲的人，仔细看又不像，人的身体没有那么多的手臂。
如果非要形容，像是一棵长在人身上的树。
树？
陆然心里一惊，3号污染区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那些扭曲的树枝与强大的精神压力是他都无法抑制的恐惧。
那是从精神上直接碾压的存在。
此刻房间里寂静得诡异，自他窥视起，那身影便凝固如雕塑，低垂着脑袋，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尖瘦的下巴轮廓。
难道这个扭曲的身影就是宁臻要找的阿木？
陆然见过阿木的照片，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健硕，右侧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陆然眯起眼睛，仔细看的话，这个人的脸上似乎也有一道疤痕，只是被头发遮盖住了，不能完全确认。
而且这人形生物瘦得只剩骨架，皮肤紧贴着嶙峋的骨节，连脖颈处的喉结都凸起如枯木节疤。
黑暗中那“树纹”般的皮肤正以极细微的频率蠕动，仿佛有无数根细小根须在皮下生长。
陆然屏住呼吸，指尖的蛛丝黏液在金属墙面上凝成微凉的薄膜。
他注意到墙角堆积着类似树皮的碎屑，而地面中央有一圈深色的污渍，像长期浸泡液体留下的痕迹。
这真的是宁臻要找的人吗？还是说，阿木早已在污染中异变成了这副介于人与植物之间的模样？
陆然扭头看向下方，宁臻与林瑶的目光正紧紧锁住他。
陆然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宁臻要找的人，他朝着宁臻做了一个手势。
他不确定门后蜷缩的身影是否就是宁臻要寻的人，只能抬起手臂，用指尖在空气中虚划出扭曲的枝桠形状——那是方才窥见的“树人”轮廓。
宁臻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没领会这个手势的含义。
三个月，足以让废墟里的骸骨被污染吞噬。
更何况是身处这满是污染物的巢穴。阿木若真在这房间里，恐怕早已异变成某种非人的存在。
阿木在这个房间里。
他或许也成为了污染物。
陆然翻身从墙壁上下来，“里面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但是他绝对已经不是人了。”这不仅是对未知的警告，更是在提醒。
正常人不可能在这里活三个月的。
“我知道，我来找的本就不是活着的他。”宁臻看着金属铁门，声音很低，“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一看。”
果然还是要进去的。
陆然没有阻止，当然也没有决定与宁臻一起进去。
能陪她进来找到这里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帮助。
他不可能再冒着生命危险去一个已知的极度危险的房间里。
“你确定？”陆然又问了一遍。
宁臻点点头，忽然又扬起头对着陆然笑了笑，“谢谢你，谢谢你陪我来。”
她又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林瑶，“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进来。”
林瑶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她可真是后悔了。
宁臻面对金属大门，指尖轻轻叩了叩腕间的手表，透明表盖下的齿轮正泛着微光。
她将表盘靠近金属大门的门锁处，没有任何的动静，沉重的金属大门忽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涌出的寒气中夹杂着腐朽树皮的腥气。
良久，还是宁臻率先行动，将门打开的更大。
门被彻底打开，宁臻也看到了里面的那个人影。
熟悉的下颌线条、熟悉的面孔，让宁臻的呼吸都不由的急促起来。
是她要找的人，是阿木。
但是却又不是阿木。
眼前这人形生物的皮肤布满树纹状皲裂，锁处甚至凸起几截暗黑色枝芽，与通讯器里那个爱笑的中年男人判若两人。
陆然悄悄转身，已经用上了木头人的精神控制，精神力如蛛网般铺开。
就在他转身确认林瑶状态的刹那，大脑突然像被重锤击中，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
几乎同一时间，房间里闭目垂首的男人猛然睁眼，那双浑浊的瞳孔精准地落在宁臻脸上，喉间挤出沙哑的呼唤：“宁……臻……”
宁臻的呼吸在刹那间停滞，那沙哑声线里残存的语调，分明是无数次在通讯频道里响起的熟悉音色。
眼前这张布满树纹的脸庞，确实复刻着阿木的轮廓，可那双转动时泛着猩红的瞳孔，却像淬毒的玻璃珠，让她本能地攥紧了手里的枪。
男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更狰狞的笑：“别靠近了，我现在连‘人’都算不上。”
“你....”宁臻终于开口，只是还没得及说话又被打断。
“没时间了，我一直坚持着，最后的一点精神力，还好我坚持到了，你终于来了。”男人艰难的说着。
陆然看见他小臂上凸起的黑色枝桠，那些宛如碳化根系的组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下蠕动。
“去4号据点23号箱，”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不是血，而是细碎的树皮残渣，“我把东西放在了里面。一定要毁掉它。”
“这是钥匙。”
一把暗色的满是脏污的钥匙被枯瘦的手指抓住，扔到了宁臻的脚边。
“咳咳……拿着钥匙，走吧。”
话音未落，他胸腔猛地爆出数根黑色枝丫，像破茧的蝶蛹般撕裂衣衫。
枝桠表面布满诡异的环状纹理，尖端渗出的并非血液，而是粘稠如沥青的深褐色液体。
他的身体早已被植物化的污染彻底吞噬，剩一副包裹着根系的人形空壳。
“快走！”阿木的嘶吼中带着树皮爆裂的脆响。
宁臻快速的用收容袋，捡起地上的钥匙踉跄后退时，地面突然窜出无数树枝，如黑色毒蛇般缠住她的脚踝。
陆然伸手猛的将她拽出了门，另一只手猛的将门关上。
密密麻麻的撞击声从门后传来。
陆然拉着宁臻朝着来时的通道奔跑，却在转角处猛地刹住脚步。
前方通道被遮天蔽日的扭曲树枝堵死，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枝桠上还挂着剥落的人皮碎片，分明是3号污染区的精神污染具象化！
【精神值下降5%】
提示在视网膜炸开时，林瑶惨白的脸突然出现在陆然肘侧。这女孩不知何时吓得瘫软在地，此刻正抖得像风中落叶，眼看就要发出破音的尖叫。
陆然反手捂住她的嘴，掌心能感受到她牙齿在疯狂打颤：“再出声就把你丢在这里！”
他的声音压得像淬了冰，门又被悄然打开，黑色的枝条顺着门缝蔓延，在地面拖曳出燃烧般的猩红轨迹。
通道中翻涌的黑色枝丫与房间与3号污染区基本相同，几乎立刻让陆然瞬间想起3号污染区那片吞噬精神的扭曲森林。
难道这是3号污染区那棵大树的一部分？
那些能将意识具象化的恐怖植物，此刻竟被人为移植到了这里。
早已在3号污染区领教过植物污染特性的陆然，猛的停下脚步。
逃不出去的。
陆然早就领教了那棵大树的可怕之处。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里的规则有多少个，规则到底是什么？
那是他遇到的最厉害也是最危险的污染区。
陆然从来没有再一次去到那里的打算，更没有想到即使不去，他也会在城内遇到相同的污染区。
虽然这个污染区的范围很小。
“怎么了？”宁臻握着手枪的手被陆然按住。
陆然朝她做了一个摇头的手势，这里是沉寂之地，声音会加速污染物的攻击。
“等我，别乱动，别反抗。”陆然用口型告诉宁臻与林瑶，神情严肃，“这是3号污染区。”
说完陆然也没有等宁臻与林瑶反应，忽然转身，朝着刚才的房间跑去。
里面依旧很黑，腥臭夹杂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房间的中央依旧站着那个瘦弱的如同枯死的树桩的身影。
他的头垂的更低了。
无数枝条从他的身上钻出，伸向了四周。
陆然看到了插在他胸口处的黑色枝条，并不怎么粗壮的树枝将他的正而过胸口贯穿。
其他的无数枝条向四周蔓延。
那是最初的污染物。
“阿木”成了树成长的养分。
陆然咬破手指在门口做了一个标记，空间瞬移的能力需要鲜血与精神力进行标记。
效果堪称绝妙，只需锁定标记点，便能瞬息而至。
不知道这种能力在污染区会不会有同样的效果。
陆然靠近阿木，在距离他半米左右的时候，忽然伸手猛的攥住一根分叉。
粗糙的树皮便刺破皮肤，殷红的血液瞬间被枝丫吸收，化作诡异的绯色纹路。
陆然咬牙发力，伴随着“咔嚓”的骨裂声，一根手掌长的黑色枝条被硬生生掰断。
在树枝落在手心的瞬间，陆然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我许愿——帮我找到出从这里离开的路！”
陆然用折叠刀在掌心划开新的伤口，鲜血浸透枝条的刹那，漆黑的木质表面骤然泛起血光。
那枝条如活物般扭动起来，尖端直指通道左侧一处看似墙壁的阴影。
宁臻拉着林瑶缓缓后退，她们的前面后面，周围都已经被无数扭曲的树枝包围。
蠕动的树枝如同无数只手，缓缓的诡异的朝着两人靠近。
黑暗中，猛的响起脚步声，声音吸引了树枝的注意。
林瑶与宁臻同时转头，鲜血喷洒间，陆然的身影悄然而至。
“跑。”
陆然打了一个手势。
殷红的鲜血洒在了扭曲的树枝之中。
树枝颤抖着摇晃着肢体，似乎在吸收香甜的甘露。
“呼呼……”
黑暗的通道中响起急促的呼吸声，他们已经跑出了那条狭长的通道。
通道通道就是两个岔路口，陆然根据树枝的指引选了其中一条。
这条通道宽敞了一些，有壁灯，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身后已经没有了那些扭曲的树影，陆然停下脚步，三人大口的喘着粗气，死里逃生。
“这里不是回去的路。”宁臻看了一眼周围。
他们是一直向前跑的，没有返回。
“是。”陆然点头，“先走这边看看。”
来时的通道已经被封死，这是树枝指的路。
陆然还是愿意相信污染物的。
毕竟在规则的束缚下，污染物不会思考，不会欺骗。
“糟了。”宁臻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身体一转就要返回。
陆然及时拉住她，“你干嘛去？”
“ 钥匙不见了，应该是丢在某个地方了。”宁臻翻遍口袋，原本放在口袋里的钥匙消失了。
钥匙丢在通道里还好，要是丢在金属门里就不好拿了。
“别去，危险。”陆然拉住宁臻。
不管钥匙在什么地方，都不能再回头了。
他们不知道出口，树枝的时效也没有让他们有返回的时间了。
“钥匙可以明天再来找，现在必须离开。”
宁臻沉默，看了陆然一眼，又看了看沉默的林瑶，她不是小孩，自然知道陆然话里的意思。
“好。”宁臻点头。
脚步声继续响起。
陆然的速度最快，几乎与宁臻与林瑶相隔了很远，这还是他特意压低了速度的原因。
树枝是有时效性的，他必须在有效的时间内找到正确的出去的路。
里面的岔路口不是很多，之后又遇到两次，陆然完全相信手里的枝条。
跟着它的指示前进。
黑暗长廊的尽头终于渗出一线微光，并非通道惯常的冷白，而是带着晨雾的熹微暖黄。
脚下的地面忽然向上倾斜，出现了斑驳的水泥台阶。
陆然手中的黑色枝条此时猛地一颤，表面的血色纹路瞬间褪去，如燃尽的火柴棍般“啪嗒”落在掌心。
找到了，是这里么？
陆然抬头看向台阶尽头，上面很黑，看不清到底有什么东西。
不过有些像是他们来时的那条台阶。
是又返回了？还是又是一条新的通道？
陆然又抬眼向左侧看去，那里依旧有一条长长的幽深的通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你们等着，我上去看看。”
等宁臻与林瑶的身影出现，陆然已经抬脚走向了台阶。
台阶很长，走到一半的时候，陆然就看到了尽头的铁门。
当陆然推开顶端的铁门时，锈蚀的合页发出“吱呀”长鸣，清晨的冷空气裹挟着青草味扑面而来。
眼前竟是个荒草丛生的小院，两三层高的红砖小楼歪歪扭扭地立在晨光里，墙皮剥落处露出深色砖块。
远处矗立的黑色高墙如巨幕横亘天际，黑色的金属墙面在朝阳下闪着寒芒。
那是隔绝内城与废土的防火墙，墙根处能看到风化的辐射警告标志。
他们在那不见天日的通道里耗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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