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雪越下越大，棋馆的窗棂上凝了层薄冰，映着里面的火光，像镶了圈暖玉。林默与那棋魂青年隔桌对坐，棋盘上已落了十数子，林默执白，走得缓，每步都像在丈量分寸；青年执黑，落子犹犹豫豫，虚影总跟着棋子的落点微微发颤，像怕惊扰了什么。
“不必拘谨。”林默落下一枚白子，落在棋盘边缘的“三三”位，看似平淡，却把黑棋刚要展开的阵势轻轻托住，不紧不慢，像老槐树的根往土里钻，稳得很。
青年的指尖在黑子上方悬了许久，虚影里的白光闪了闪，终于落下一子，却撞在白子的气口上，刚落定就被围住，成了枚“废子”。他慌忙想悔棋，手刚碰到棋子，那枚玄铁黑子突然发烫，烫得他猛地缩回手，虚影都淡了几分。
“棋落不悔，道亦如是。”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落进青年的心湖，荡开层层涟漪。他指着那枚被围的黑子，“这子看似无用，却能引开白棋的势，你试试往这走。”他指尖点在棋盘另一侧的“星”位，那里离主战场很远，像步闲棋。
青年犹豫着落子，黑棋刚占住“星”位，棋盘上突然泛起层淡光——之前被围的黑子竟与新子隐隐相连，像条藏在地下的线，把白棋的包围撕开了道细缝。青年的两点白光亮了亮，带着惊喜：“这……这是‘借力’？”
“是借势。”林默落下白子，轻轻挡住黑棋的去路，却在另一侧留了个小缺口，“围堵不如疏导，就像老街的灵脉，遇阻则绕，终能归海。”
话音刚落，棋馆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不是打雷，是西边的方向传来的。周明轩扒着窗户往外看，嘴里的烤红薯掉了半截：“是城西的破庙！好像塌了！”
青年的虚影猛地一颤，差点散了：“我的……我的本体棋盘！”他急得要起身，却被林默按住——林默的指尖并未碰到他，只是隔空一点，青年就像被股温和的气按住，动弹不得。
“别急。”林默落下关键一子，白子轻轻落在黑棋的断点处，看似要断，却留了丝气，“你看这棋，若断得太绝，黑棋反而拼死反扑；留丝气，它自会顺着你的势走。”
他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划，那枚悬着的白子突然泛起绿光，顺着棋盘的纹路往城西的方向蔓延。青年的两点白光里，竟“看”到破庙的场景——塌下的横梁正砸向古棋盘，却被股无形的气托住，轻轻落在旁边，棋盘上的裂痕里，正渗出与林默指尖同源的暖光。
“这……这是上仙的力？”青年的声音带着哭腔，虚影里的白光剧烈晃动，是激动，也是敬畏。
沈清和的《守棋录》突然哗啦啦作响，翻到一页画着棋盘虚影的图谱，旁边的小字正在自动续写：“棋魂因棋而生，因道而存，主不执，魂自安。”他指着图谱，“祖师！您这是在教他悟道啊！”
赵淑兰端着刚熬的小米粥进来，见青年还在发愣，把粥往他面前推了推：“趁热喝，身子暖了，魂儿也稳。”她往林默的碗里多放了块红糖，“先生这棋下得，比庙里的菩萨还灵验。”
林默没说话，只是看着棋盘。青年的黑棋顺着那丝留下的气，慢慢活了过来，与白子相互缠绕，竟在棋盘上凝成个“和”字的轮廓，是黑与白共同组成的，不分彼此。青年的虚影在这轮廓里渐渐凝实，脸上的模糊感淡了许多，眼眶里的白光也变得温润，像两粒被擦亮的棋子。
“小魂懂了。”青年对着林默深深一揖，这次不再是惊惶的叩拜，而是发自心底的敬意，“道不在强，在和；棋不在杀，在生。多谢上仙指点！”
他起身时，虚影已近实体，鞋边的白光变成了淡淡的金，落在青石板上，竟留下了浅浅的脚印。“破庙虽塌，棋盘安好，小魂这就回去，守着棋盘悟道，不再贪求化形。”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棋盘上的“和”字，“若有朝一日，小魂悟透了，再来求上仙一局。”
青年走后，破庙的方向传来声轻微的“嗡”，像古棋盘在回应。周明轩指着窗外：“林爷爷！破庙那边亮了下，像颗星星！”
林默望着棋盘上的“和”字，指尖的暖还没散。那枚曾发烫的白子正静静躺在棋罐里，果面的纹路里，似乎藏着比之前更清晰的光，像在记录刚才的对局。
沈清和的《守棋录》自动合上，封面上的“守”字旁，多了个小小的棋魂虚影，正对着中宫的位置，像是在行礼。
赵淑兰收拾着碗筷，哼着老街的小调：“这异客虽怪，倒是个懂礼的。”
林默没说话，只是将那枚泛光的白子放在棋盘的天元位。棋子落定的瞬间，老槐树的叶子在窗外轻轻摇晃，雪落在叶上，瞬间化成了水，像在为这局和棋喝彩。
立冬的雪还在下，棋馆的暖意却更浓了。林默知道，这局棋不仅救了那棋魂的本体，更让他心里的疑窦又清晰了几分——他身上的“气”，他与棋子的联系，或许真的藏着一个他尚未知晓的过去，像盘未完的棋，正等着他自己去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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