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马在泥泞不堪、布满遗弃物和尸骸的道路上狂奔。每一次颠簸都让伏在马背上的陈锋感觉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震碎！左肩胛骨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戳刺，胸腔撕裂般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玻璃碎片！断裂的肋骨可能已经刺得更深。鲜血混合着汗水，从他的嘴角、绷带缝隙、指关节不停地渗出、滴落，在灰暗的天空下划出刺目的血线。
但他仅存的右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前方。耳畔溃军的哭喊、头顶飞机的尖啸、身后鬼子的追击枪炮声，都被他大脑强行隔绝！所有残存的意识都凝聚成一个目标——张杨庄！涡河！那座横亘在数十万人生命线最后的浮桥！还有那份预言的灾厄！
胯下的枣红马是难得的良驹，老兵挑对了。它虽也疲惫不堪，但在陈锋近乎自残的催逼下（右手死死抠进马腹的力道），爆发出了惊人的耐力，踏着泥浆和杂物，硬生生在潮水般西去的溃军人流侧翼，犁开了一道缝隙。沿途有军官试图拦截询问，有士兵惊慌闪避，但都被那独眼血人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死亡与决绝的恐怖气息所震慑！
“妈的！前面的人让开！有紧急军情！”跟随着马后奔跑的副官（那老兵）嘶吼着，手中的驳壳枪（仅剩几发子弹）时不时对天鸣枪震慑混乱人群。
啪！ 一发流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贴着陈锋的头顶飞过！他本能地伏得更低！旁边一个扛着伤员奔跑的士兵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倒在泥浆里！杀戮无处不在！
马速已经达到了极限。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条蜿蜒的、闪烁着灰暗水光的大河已经隐约可见！
涡河！
而在那河岸某点，升腾着一股不同于战火硝烟的黑烟！隐约能听到密集到令人心悸的枪炮声！正是张杨庄方向！
不是渡河的混乱声！是激战的声音！密集的迫击炮爆炸声！轻重机枪如同泼水般的扫射声！甚至还夹杂着炮弹落水的巨大轰鸣！
陈锋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攥紧！
濑谷支队！他们果然在！在攻打浮桥！在堵退路！
地图的预言！正在化为现实！
“快啊！再快！”陈锋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抽出军靴里别着的、刀身已被血染红的匕首，对着枣红马的臀部狠狠一刺！
马匹剧痛长嘶！速度骤然再次飙升！将紧跟着的副官也甩开了几十米！
近了！越来越近！
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河滩地！浑浊的涡河水奔腾咆哮！一座由木船、浮筒、铁链临时架设的、宽约十余米的浮桥横跨在波涛之上！但此刻，这座承载着数十万人希望的“生门”，已经化作了血肉横飞的地狱门！
浮桥的东岸（撤退部队即将登陆的安全区），此刻火光冲天！简易防御工事（沙袋和木桩）被炸得七零八落！大批穿着庞炳勋部服饰（部分还有地方保安团标记）的士兵，正依托着河岸残存的障碍物、坍塌的房屋废墟、甚至堆积如山的辎重堆，拼死抵抗！
而围攻的日军部队——陈锋瞳孔骤缩！清一色的土黄色军装，配备着大量歪把子轻机枪、掷弹筒、迫击炮！更可怕的是河堤高地上，几门九二式步兵炮正猛烈轰击守军阵地！对岸还有几处刚刚建立的日军重机枪阵地，居高临下疯狂扫射浮桥东岸滩头！
阵地的后方，几辆九四式豆战车碾过泥滩，正向着守军最后一道薄弱的防线冲击！
濑谷支队的先锋部队！绝对主力！完全火力配置！
更惨烈的是！
浮桥上以及浮桥西岸的滩涂区（危险区），更是如同人间炼狱！数以万计的溃兵如同潮水般，疯狂地试图通过浮桥逃向东岸！巨大的压力瞬间将狭窄的浮桥挤爆！无数人被挤落水中！冰冷的涡河瞬间吞噬了挣扎的身影！桥上人挤人，前进速度缓慢如蜗牛！而西岸滩涂开阔地上，日军的炮弹如同雨点般落下！机枪火力疯狂扫射着拥挤在桥头无法动弹的庞大溃军！无数人如同割草般倒下！河水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哭喊哀嚎声、绝望咒骂声、爆炸轰鸣声响彻云霄！浮桥的出口几乎被绝望挣扎的人群和堆积的尸体堵死！
“打回去！挡住！不能让鬼子冲散守桥部队！”一个庞炳勋部军官模样的人挥着大刀，带着几个兵冲前几步，对着试图冲上浮桥的溃兵怒吼！“桥上已经满了！全堵死了！挤上去都要死！退下去！组织防御！”
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巨大的恐慌浪潮中！根本无人理会！在死亡威胁下，所有人只想尽快爬上那座摇摇欲坠的浮桥！
守桥的庞炳勋部和地方保安团，本就不多的兵力，在濑谷支队精锐的狂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残烛，阵地多处告破！已经自顾不暇！还要分兵维持桥上秩序（虽徒劳），防线崩溃在即！
完了！全完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在陈锋心头！他预见到灾难，却似乎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彻底！
但他没有停下！枣红马已经冲到了浮桥西岸最外围！无数溃兵像蝗虫般试图攀附上这唯一的健硕马匹！
“闪开！！！”陈锋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手中的匕首向前猛挥！锋利的刀锋逼退了几个试图抢马的溃兵！他不顾一切地策马撞开人群，朝着那守桥指挥部所在的、一处被炸塌半边、但还悬挂着一面破旧青天白日旗的小高地猛冲过去！
快！必须快！在桥头守军被彻底压垮前！必须传递情报！哪怕只是一丝可能！
马匹如同一道血红的闪电，在溃兵和混乱中劈开一道缝隙！流弹在他身边呼啸！身边不断有士兵中弹倒下！
守军阵地上的军官看到了这个逆流而来的独眼血人！看到了那身破烂染血的中央军军官服（依稀能分辨团级）！更看到了那不顾生死的冲击方向！
“接应！接应那位长官过来！”一个声音在高地上嘶吼！
几挺轻机枪调整方向，对着追逐陈锋马后的日军散兵猛烈开火压制！子弹打在泥地上溅起串串泥点！
终于！枣红马冲到了高地脚下的最后一道矮墙！
吁——！ 陈锋用尽最后力量勒马！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从马背上重重飞起！
“噗通！”身体狠狠砸在湿冷的泥地上！滚了几圈！全身伤口瞬间崩裂！剧痛让他几乎瞬间晕死过去！口中喷出大股鲜血！
但他挣扎着抬起头！右眼死死盯着冲过来的几个守军士兵和一名佩戴少校衔的军官！
“长官！快进去！”士兵想把他拖进矮墙后。
陈锋却猛地抓住那少校军官的裤脚！力量大得惊人！他仰着糊满血污泥浆的脸，独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光焰：
“我…是陈锋…铁闸高地…”
“濑谷…主力…东侧…高地…还有…三门…重炮…炮位！”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意识，指着东面河堤某处一个不起眼的缓坡树林（地图标记点），声音破碎却如同金铁交鸣：
“立刻！炮…反击！炸掉！那是…压制桥头的…火力点！”
“桥上…人太多…堵死…要放火烧桥…逼人…疏散…往上下游…寻浅滩渡！桥…保不住！守…徒劳！”
“组织…敢死队…逆袭…炸…鬼子…坦克！”他指着远处一辆正在碾压守军薄弱防线的豆战车。
急促！简短！条理清晰！但每一句都直指要害！是地图信息的灵魂提炼！更是用生命换来的战场直觉！
那少校军官浑身剧震！看着眼前这个濒死却如同神魔附体般传递着命令的军官！陈锋？！铁闸的陈锋？！ 他的判断？！炸重炮？烧桥？！逆袭？！
“长官…”旁边的士兵有些迟疑。
“执行命令！！！”少校军官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嘶吼，“快！通知老李！立刻掉转迫击炮！给我瞄准东面河堤那片杨树林！给我轰！轰平他娘的！让桥头三号哨位准备火把！给老子烧桥！桥上的人不肯退？！那就烧！逼他们滚开！ 通知二连刘大疤瘌！敢死队！上！给老子炸了那辆坦克！”
一连串命令瞬间下达！高地上的火力点猛地调整！几门一直被压制得无法还手的迫击炮艰难地调转炮口！炮手们眼中射出决死的光！一发发炮弹带着复仇的咆哮飞向东面那片缓坡！
陈锋看着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看着东面树林边缘猛地腾起爆炸的火光和隐约可见的炮管被掀翻的气浪，看着桥头几个士兵点起浸透火油的布团狠心扔向浮桥一侧引燃了木质甲板（瞬间引发桥上更大混乱和绝望跳水），看着一支抱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的队伍在机枪掩护下迎着弹雨扑向那辆嚣张的豆战车…
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身体重重地向后倒去。冰冷的泥土包裹着他。
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深渊。他仿佛看到，在汹涌的浊流和滔天战火之上，一艘巨大的、由数十万生灵构成的方舟，在血与火的烽燧指引下，正艰难地劈开封锁，向着未知的彼岸…缓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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