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王主任端着茶缸子，一边喝茶水，一边盯着面前的李宏伟。
李宏伟笑了，把兜里的检讨书掏出来，递给王主任。
王主任笑了，打开检讨书，认真地念道：“尊敬的班长，我是刘艳华，我不应该——”
李宏伟一愣，随即他想起来了，他兜里揣着两份检讨书。他连忙一伸手，从主任手里夺过刘艳华的检讨书，揣到厂服上面的兜里。
王主任笑：“啥意思？小刘给你写的情书？”
李宏伟敷衍着，从厂服的另一个兜里，掏出两张写满字的纸，打开看了一下，确认无误，才递给了主任。
王主任展开手里的纸：“尊敬的厂领导，尊敬的工友们，你们好！对于我车间热处理出现的事故问题，作为车间主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些天，我茶饭不思，坐卧不宁，一直在检讨自己在工作上的失误——”
王主任念到这里，频频点头：“你看看人家小姑娘，这词甩的，全是四个字，还有，这里，她说失误，这词用的多好啊，不是故意的，是失误！”
王主任把检讨书一口气念完，长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缸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浓茶，脸上露出笑容。
“宏伟呀，这事儿你给我办的透露儿，我得怎么感谢你呀？”
“我啥忙也没帮上，这是静安写的。”
“我记着你这个情，元旦过后，我和你嫂子，就请你和静安吃饭。”
“赶趟，先过了开会这一关。”
……
李宏伟出了办公楼，把刘艳华写的检讨书撕成碎片，扔到路旁的垃圾桶里。
刘艳华的检讨书，是李宏伟要求她写的，就是吓唬吓唬刘艳华，让她绷紧安全生产这根弦。
回到车间，李宏伟找了几个工人，明天厂子开大会，让他们维护秩序。
李宏伟又来到窗台旁，吩咐正在擦窗台的刘艳华：“明天厂子开大会，你回家之后，把静安给你写的检讨书多念两遍，念得流利一点，明天一早来厂子，先给我念一遍，要是不过关——”
刘艳华连忙保证：“放心吧班长，肯定过关。就是上台念检讨书，太磕碜——”
李宏伟忍着笑：“磕碜啥？犯了错误不敢承认，那才是磕碜。”
刘艳华抬头，往吊车上看了一眼：“那我，还能不能再开吊车了？”
李宏伟瞪着刘艳华：“你说呢？”
刘艳华失望地低下头。
李宏伟轻声地安慰：“你就知足吧，这份工作能保住，祖上就烧高香了。”
刘艳华委屈地问：“那我就一辈子扫地了？”
李宏伟冲刘艳华叽咕一下眼睛：“你好好干，只要有机会，我肯定在主任面前替你说好话。”
刘艳华的眼睛里又有了希望的光。
车间里的噪音叮叮咣咣，什么声音都有，轻的，重的，快的慢的，李宏伟已经习惯。
他沿着窗边，一直走到暗影里的楼梯下，踩着楼梯往上走。
吊车已经开回来，曹丽影在吊车屋里坐着吃饭。
看到李宏伟踩着楼梯上楼，曹丽影连忙站起来：“班长，找我有事？”
李宏伟说：“没事，吃你的吧。明天厂子开大会，总结这半年来的生产情况，还有安全情况。”
曹丽影手里端着饭盒，认真地看着李宏伟。
李宏伟接着说：“这事儿跟你关系不大，因为你全年无事故，就不用参加了。下班就回家休息，睡足觉，明天我们是晚班，晚上八点上班，别迟到。”
曹丽影感激地说：“放心吧，不会迟到。”
李宏伟交代完明天的事情，他下了楼梯，看到静安坐在更衣箱旁边的椅子上，一个人安静地吃饭。
他发现静安不喜欢凑热闹，休息的时候，她总是找个地方，静静地待着。好像她的世界，没人能走进去，她也很少走出来。
圆圆的脸蛋，弯弯的刘海，眼神里时而单纯，时而又固执。
李宏伟从炉上拿起他的饭盒，感觉有点轻，打开一看，上面的鱼都没了，就剩点菜。
李宏伟往四周喊了一嗓子：“谁偷我的鱼了？”
没人说话，却好几处传来得意的笑声。
李宏伟拿着饭盒走到更衣箱前面，坐在一只矮凳上，用左手打开饭盒吃饭。
静安看到李宏伟的饭盒里就一点菜：“小哥，我今天带的菜多，你要吗？”
李宏伟抻着脖子，看了一眼静安饭盒里的菜：“大头菜？我最爱吃了，来点吧。”
静安把饭盒里的菜拨到李宏伟的饭盒里。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李宏伟说：“刚才我去见王主任，检讨书给他了，他很满意，直夸你呢。”
静安笑了。
李宏伟说：“他说了，元旦过后，请你吃饭，到时候，你就把我婶那些布料，跟他说一下，他这人挺够意思的，差不多能帮忙。”
静安心里雀跃着，知道李宏伟帮她说了不少好话。
静安感激地看着李宏伟：“小哥，谢谢你。”
李宏伟笑了：“你不膈应我就行了。”
静安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宏伟却忽然问：“九光是不是去大连进货了？”
静安见李宏伟知道了这件事，也就不再瞒着他。
“他去上货，我拦着他了，不想让他去，可他非得去。他想进一些你家没有的货，他说，想在咱们市里卖独一份。”
静安不能说九光认为李家的鱼贵，他到大连直接上货，鱼会更便宜。
李宏伟却点头赞许：“九光挺有头脑的，是个干大事的人。谁都是从一点点的小生意做起来，你别看不起他。”
静安心里一动，李宏伟怎么知道她看不起他？
她讷讷地说：“我没看不起他——”
李宏伟笑了：“有的人喜欢每天上班，挣固定工资，挣有数的钱。有的人喜欢做生意，喜欢冒险，喜欢挣没数的钱。活着有很多方式，活好了，就是能人。”
静安咂摸着李宏伟的这句话，心里有所触动。
但她眼界不宽，很多经验，都是从书本上看到的。
她任性，固执，有时候不听劝，全凭着自己的感觉说话做事，她没法像李宏伟那么看待问题。
李宏伟说：“我爸开始养车跑长途，身边没有同意的，我妈更不同意，把钱攥得紧，不敢做买卖。后来我爸买了车跑长途，一点点地琢磨着挣钱，开始是挣运货的钱，后来发现自己搞批发也会挣钱，生意就做起来了。”
静安觉得九光和李叔不一样，李叔稳当，办事踏实，看着就让人相信。
九光办事不太牢靠，毛愣三光的，尤其他的脾气，说翻脸就翻脸，容易把事情搞糟了！
静安问：“小哥，他去大连进货，不从你家拿货，你不生气啊？”
李宏伟笑了，用筷子敲着饭盒：“我生什么气啊？这是好事，说明你嫁的人有远大目标，将来九光能干成大事，只要他把脾气收收，肯定没问题。”
是啊，九光要是把脾气收收，那就好了。
李宏伟又说：“静安，我还听说九光这次上货，被骗了——”
静安心里轰隆一声，九光没跟她说呀。
她急忙问：“咋受骗了？”
李宏伟说：“你看，你都不知道，你自己的老爷们，你都不关心呢？”
静安想起昨夜两口子吵架。“我咋不关心他呀，做饭，拖地，洗衣服，你还说我不关心他？”
李宏伟吊在脖子下的右手，忽然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
“静安，你要关心他的生活，你还得关心他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
静安心里想，我自己脑子里想的事，我都捋不清，我还琢磨九光脑子里想啥？
李宏伟似乎看透了静安的想法，笑着说：“比如说我吧，我要知道自己想干啥事，目标是什么。我还要知道刘艳华咋想的，小斌子咋想的，还得知道主任怎么想的，厂长下一步要干啥。摸清了这些人的想法，我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咋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静安佩服地看着李宏伟：“小哥，你说得太玄了，又不是排兵布阵，你整得跟诸葛亮要联合孙吴，围攻曹操似的。”
李宏伟环顾了一下热处理车间，他压低了声音：“不想当将军的士兵，都不是好士兵。刘艳华脑子太笨，只能一辈子开吊车。小斌子有内秀，有想法，他再有点魄力，就能上去。
“大老韩总想多拿点奖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静安，你要是知道别人的想法，投其所好，你能给这些人他们想要的东西，你就能领导这些人！”
静安忽然有所顿悟，他想，李宏伟知道她想帮老妈卖掉那批布料，所以，他就认定静安肯定会写检讨书。是这样吗？她疑惑的目光看向李宏伟。
李宏伟已经开始说别的事：“九光被骗这种事，一开始做生意的人都经历过，都得被骗两回，才能学尖学滑。你回去之后，多安慰他，不要责备他，他现在最需要就是关心。”
静安把李宏伟的话记在心里。
李宏伟又说：“你回去跟九光说，这件事不用着急，下次进货，就找那个摊主算账，但你告诉他，要搂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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