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一马当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径直走向那张八仙桌。
“周秦，我家五口人，按人头算，该分我多少？”他一副吃定了周秦的模样，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郭卫民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手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攥着，刚想站起来说点什么，却被周秦一个眼神给按了回去。
周秦面无表情，只是对旁边的韩武点了点头。
韩武心里憋着一股火，但还是拿起了算盘和账本，哗啦啦地拨弄了几下。“全村九百八十三口人，总金额三万八千二百七十三块五。平均每人三十八块九毛一。你家五口，一百九十四块五毛五。”
“行！给我点钱！”李四得意地伸出了手。
韩武咬着牙，从钱堆里数出了一沓钱，重重地拍在了李四手里。
“李四，领款一百九十四块五毛五，签字画押！”郭卫民拿着本子和印泥，声音都在发颤。
李四洋洋得意地在账本上按下了自己的红手印，还故意把那沓钱在手里摔得“啪啪”响，对着人群炫耀似的喊道：“看见没？还是真金白银实在！某些人啊，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他的话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人心。
“我……我也领！”一个平日里就跟李四走得近的村民，犹豫了一下，也挤了出来。
“还有我！我家等钱给娃看病！”又一个村民站了出来。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桌子涌了过来。
“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我家的先算！”
院子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郭卫民急得满头大汗，拿着账本的手都在抖。韩武的脸黑得像锅底，数钱的动作，像是跟钱有仇一样。
那些还没动的人，脸上的表情更加纠结了。眼看着桌上的钱一沓一沓地被分出去，那座“小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矮，他们的心也跟着一揪一揪的。
郑苏月站在人群外围，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都发白了，担忧地看着院子中央那个挺直了腰杆的身影。
周秦始终没有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人，看着他们脸上或贪婪、或愧疚、或无奈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声苍老而又有力的暴喝，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都给我住手！”
人群安静下来，回头望去。
只见李大爷拄着拐杖，在几个年轻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了院子中央。
他浑浊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怒火和失望。他一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出息！你们这点出息！”李大爷指着那些领了钱的人，手都在哆嗦，“一百多块钱，就把你们的眼珠子给糊住了？就把你们的骨头给抽了？王福贵在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周秦这娃，豁出命去，把钱给咱们追回来了，带着咱们想过好日子，你们倒好，第一个在背后捅刀子！”
李四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犟嘴：“李大爷，话不能这么说！这是我们该得的钱！他周秦想当官，想拿我们大家的钱去铺路，我们还不乐意呢！”
“放你娘的屁！”李大爷气得爆了粗口，拐杖指着李四的鼻子，“他要是想当官，县委吴书记亲口许诺让他去县里吃商品粮，他为啥不干？他为啥要留在这个穷山沟里？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帮睁眼瞎的白眼狼！”
李大爷的一番话，骂得那些领了钱的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骂完，李大爷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转向了周秦。
他扔掉拐杖，对着周秦，这个比他孙子还小的年轻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秦娃，大爷我老了，没用了。但我这双眼睛，还没瞎！我信你！”
他直起身，声音洪亮地对着所有人宣布：“我家那份，也算股！我这把老骨头，以后就跟着你干了！你说挖土我就挖土，你说搬砖我就搬砖！就算最后赔了，我认！我拿我这条老命，信你！”
老人的话，掷地有声！
所有还在犹豫的村民，像是被人当头棒喝，瞬间清醒了过来！
“对！李大爷说得对！我们不能做白眼狼！”
“周秦是为了我们好！我们不能拖后腿！”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是村里的老实人，他猛地一拍大腿，冲着周秦喊道：“周秦！我家那份也入股！我信你！”
“我家也入股！”
“算我一个！他娘的，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干了！”
“跟着周秦干！”
情绪是会传染的。刚才那种争抢的狂热，瞬间变成了一股信任和追随的狂潮。那些还没领钱的村民，纷纷表态，坚决不分钱，要入股！
场上的形势，瞬间逆转！
李四和他那伙领了钱的人，彻底傻眼了。他们像是被孤立的羊群，站在院子中央，被无数双鄙夷和愤怒的眼睛盯着，手里的那沓钱，此刻变得无比滚烫，无比刺眼。
“好！”周秦终于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郭队长，把账本拿过来！刚才领了钱的，一共二十七户，总计五千一百三十块。剩下的，就是咱们合作社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他环视着那些选择留下的村民，目光里充满了赞许和坚定。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咱们石古大队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第一批股东！”
他顿了顿，看向韩武，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韩武哥，明天天一亮，通知所有股东！带上锄头和铁锹，村东头荒坡集合！咱们的砖窑，今天就动工！”
第二天，天刚破晓，石古大队的村东头，就已经人声鼎沸。
昨天选择入股的一百多户人家，几乎是全家出动。男人们扛着锄头，女人们提着簸箕，就连半大的孩子们，也拿着小铲子跟在后面，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干劲。
整个荒坡上，热火朝天。
周秦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方框，这是砖窑选定的位置。他没有搞什么复杂的仪式，只是对着众人大声喊道：“乡亲们！咱们的好日子，就从这第一锄头开始！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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