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李秉章，泣血再谏！”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金砖，“通惠河工程，耗资巨万，征发民夫十数万之众！眼下正值春耕，强征民夫，田地荒芜，今岁粮赋从何而出？此乃动摇国本之祸啊！陛下！前朝炀帝开运河，耗尽民力，终致江山倾覆！前车之鉴，血泪未干！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暂缓此河工，以安民心，以固社稷！”
他话音落下，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官员，大多是些位置不上不下的面孔，齐声附和：“臣等附议！恳请陛下暂缓河工！”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支持通惠河一派的官员面露焦急，目光纷纷投向御阶之上的女帝。
夏紫月神色平静，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李秉章等人，看不出喜怒。她并未立刻斥责，只是指尖在光滑的紫檀御案上轻轻敲了一下。
“嗒。”
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
“李卿忧国忧民，拳拳之心，朕知道了。”夏紫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前朝炀帝之失，在于滥用民力，在于挥霍无度，在于只求功业，不恤民艰！朕开此河，非为一己之功，实为解万民倒悬！旧漕运年久失修，淤塞严重，漕粮转运艰难，损耗巨大，沿途州县苦于转运徭役久矣！通惠河成，则江南漕粮直抵京师，省却无数盘剥周折，活民无数，丰盈国库，此乃百年大计！”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电，直视李秉章：“至于李卿所忧‘耗尽民力’……” 夏紫月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朕岂是炀帝？传旨！”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大太监立刻上前一步，高声唱喏：“陛下有旨——”
“工部即刻核算通惠河分段工程，所需物料、工时、民夫数量，由周文渊总领，会同户部，按市价拨付工钱！征发民夫，采用轮换制，确保农时！若有官吏胆敢克扣一文工钱、一粒口粮，或强征民夫贻误农事，”夏紫月的声音陡然转厉，斩钉截铁，“一经查实，立斩不赦！其家产抄没，赔偿苦主！其上官，连坐降三级！”
“陛下圣明！”支持河工的官员们精神大振，齐声高呼。这“市价工钱”、“轮换制”、“立斩不赦”、“连坐降级”，条条都是从未有过的新政，条条都打在反对派的七寸上！
李秉章等人跪在地上，脸色变幻不定。按市价给工钱？还要轮换？这得花多少钱？国库哪经得起这样耗？但女帝金口玉言，字字如刀，那“立斩不赦”的杀气更是扑面而来，让他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在此时，夏紫月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李卿既心系民夫，想必对河工细节也多有考量。来人。”
殿门外，四名健壮的宫监应声而入，两人一组，稳稳抬着一个巨大的、覆盖着明黄绸缎的木架，放置在大殿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夏紫月起身，步下御阶，走到木架旁。肖景容默契地紧随其后。夏紫月伸手，轻轻一扯。
“哗——”
明黄绸缎滑落，一座制作极为精良、栩栩如生的通惠河河道及周边地形沙盘，赫然呈现在所有朝臣眼前！山川走势，水流蜿蜒，预设的堤坝、闸口、纤道位置，甚至重要城镇、桥梁，都清晰标注！
殿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抽气声。如此直观、宏大、细节毕现的工程模型，他们闻所未闻！
夏紫月拿起一根细长的指示木棍，指向沙盘上河道中段一处明显狭窄弯曲的地带：“李卿请看。此处‘老鸦口’，旧漕运必经险滩，水流湍急，礁石密布，沉船事故年年发生。旧漕运衙门，仅此一处，每年收取的打点‘平安钱’、‘过滩银’，便不下十万两之巨！”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猛地射向脸色瞬间煞白的李秉章，“李卿，朕记得，令侄李茂才，名下最大的那支船队，‘顺风号’，主跑的，就是这条旧漕线吧？这些年，想必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嗡——！”
朝堂彻底炸开了锅！所有目光，惊疑、鄙夷、探究，如同无数根针，齐齐刺向跪在地上的李秉章！
“陛…陛下！”李秉章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惊恐，“臣…臣对此毫不知情！臣侄经商，与臣无关啊陛下！臣…臣只是忧心国事，一片赤诚！陛下明鉴！”他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声。
夏紫月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户部尚书：“张尚书。”
“臣…臣在！”户部尚书慌忙出列。
“即日起，旧漕运所有关卡、税所，一体裁撤！所有过往商船，按新颁《商税则例》统一课税，由户部新设‘河运税务司’直管。旧漕运衙门所有账册、文书、人员，全部封存待查！有敢隐匿、销毁者，视同谋逆！”夏紫月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脆而冰冷。
“臣…遵旨！”户部尚书汗流浃背，连声应下。
夏紫月最后扫了一眼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李秉章，目光掠过那些同样面如土色的跪谏官员，声音响彻大殿：“通惠河，乃朕定鼎江山、泽被苍生之第一工臣！凡有阻挠者，无论冠冕堂皇以何理由，朕必究其根源，断其私心！退朝！”
她拂袖转身，留下满殿死寂和一群瘫软在地的官员。阳光斜斜照在巨大的沙盘上，河道模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仿佛一条即将腾飞的巨龙。
御书房内，沉水香的清冽气息也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凝重。巨大的通惠河沙盘被移到了这里，放置在侧。夏紫月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庭院里几株刚抽出新芽的梧桐。肖景容与周文渊肃立在下首。
“皇嫂，李秉章这条线，必须深挖！”肖景容率先开口，眉宇间杀气凛然，“他今日在朝堂上那副嘴脸，分明是做贼心虚！他侄儿李茂才的船队能在旧漕运横行霸道，若说没有他这工部侍郎在背后撑腰，鬼都不信！昨夜那细作身上的‘迷迭引’，会不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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