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兵:明暗双线
凌晨四点,临时指挥中心灯火通明。
陶成文站在全息地图前,手指悬在福州废弃灯塔的坐标点上。那是一个位于闽江入海口南岸的孤立建筑,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九十年代废弃,产权几经流转,最后登记在一家早已注销的航运公司名下。无人机传回的夜视画面显示:灯塔结构基本完好,底层门窗封死,顶部灯室玻璃破损,周围是荒草和礁石。
“‘弦’的信号指向这里。”陶成文声音低沉,“但这是个明显的疑点:如果‘园丁’真在那里有据点,为什么让‘弦’的大脑信标指向它?如果这是个陷阱,又未免太直白。”
魏超接话:“两种可能。第一,这是‘园丁’的傲慢——他故意留下线索,测试我们敢不敢来,就像危暐当年在安全屋留下嘲讽字条。第二,这个地点有我们必须看到的东西,哪怕我们明知可能是陷阱。”
鲍玉佳盯着“弦”的脑电图记录,上面还残留着触发信标时的异常波动模式。“我倾向于第二种。‘园丁’对‘弦’做的改造,不像是单纯为了追踪。那些关键词触发实验、那个植入物的发射逻辑……更像是一个‘引导程序’。就像在迷宫里留下发光的标记,不是为了困住闯入者,而是为了引导他们走到某个特定房间。”
“房间里有什么?”曹荣荣问。
“可能是答案,也可能是更大的问题。”孙鹏飞推了眼镜,“从心理学角度,高智商操纵者往往有‘展示欲’——他们不仅想要赢,还想要观众理解他们是怎么赢的。危暐的‘黑皮书’就是一种展示。‘园丁’可能也想要展示他的‘作品’或‘理念’。”
沈舟的远程画面切入,他正在分析信标信号的加密结构:“还有一个技术细节。我们破解的那段坐标信号,加密方式很特殊——不是常规的商业或军用加密,而是一种基于混沌数学和神经网络权重的自定义算法。破解过程中,我们发现算法里嵌套了几个心理学测试常用的‘语义模糊词’作为密钥因子,比如‘边界’、‘镜像’、‘回声’。这不像单纯的定位信标,更像是一个……‘认知测试题’。”
“测试我们能不能看懂他的语言。”鲍玉佳轻声说。
陶成文沉默片刻,做出决定:“分两组。A组:付书云、马文平、程俊杰,护送‘弦’和主要医疗设备,转移至二号备用基地——位置只有我们和魏局知道,途中全程信号静默。b组:我、魏局、鲍玉佳、张帅帅,前往福州灯塔实地探查。曹荣荣、孙鹏飞留守指挥中心,负责远程分析和协调。梁露统筹后勤和安全通讯。”
“太危险了。”魏超皱眉,“如果真是陷阱,b组可能回不来。”
“所以人少,机动。而且,”陶成文看向鲍玉佳,“我们需要一个能读懂‘园丁’语言的人在场。小鲍必须去。”
鲍玉佳点头:“我同意。但出发前,我请求再去见一次危暐的父母。”
“为什么?”
“‘弦’画出的三个带点的无穷大符号,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刚才突然想起来——在危暐家,他书房的书架上,有一排旧笔记本。其中一本的脊背上,用钢笔画了一个很小的∞符号,旁边有三个点。我当时以为是装饰,现在想来,可能不是。”
陶成文看了看时间:“速去速回。魏局,你和小鲍去。注意,只是观察和询问,不要惊动。张帅帅,准备装备和交通工具,一小时后出发。”
清晨五点半,天色微明。魏超和鲍玉佳再次来到教师小区。这一次,他们没有上楼,而是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等待。这个时间,早起锻炼的老人陆续出现。
六点整,危柏松拎着菜篮子下楼,往小区门口的早市走去。陈秀芹没有出现。
“危老师!”魏超自然地迎上去,像是偶遇。
危柏松愣了一下,认出了他们,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魏同志,鲍同志……这么早?”
“正好在附近办事。”魏超笑了笑,“您这是去买菜?陈老师没一起?”
“她……不太舒服,在家休息。”危柏松语气有些迟疑。
鲍玉佳敏锐地注意到他眼神的闪躲:“陈老师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老毛病,心悸。”危柏松匆匆说,“我买点菜就回去。你们……”
“我们想再看一眼危暐的书房,就几分钟。”鲍玉佳语气诚恳,“有些学术上的细节,可能和他大学时的研究有关,也许能帮助我们理解他后来的……选择。”
危柏松沉默了几秒,最终点点头:“钥匙给你们。我买完菜就回来。”
拿到钥匙后,两人快速上楼。屋内很安静,陈秀芹的卧室门关着。他们轻手轻脚进入书房——一个不足六平米的小房间,靠墙是两排老旧的书架,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鲍玉佳径直走向书架第二层左侧。那里整齐码放着几十本硬壳笔记本,大多是危暐中学到大学时期的课堂笔记、读书札记。她抽出脊背上画着∞和三个点的那本——黑色封面,没有标题。
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钢笔工整地写着:
“无限性测试记录:第三序列”
“对象:S-7”
“目标:验证认知边界在重复性符号刺激下的可塑性。”
“日期:200x年9月-12月”
魏超凑过来:“这是什么?大学时的实验记录?”
鲍玉佳快速翻阅。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录、手绘图表、心理量表分数,夹杂着一些哲学和心理学术语。实验似乎是对一组大学生志愿者进行长期的符号暗示测试:每天让志愿者观看一组包含∞符号的抽象图像,同时配合特定频率的声音刺激,持续三个月,每周测试他们的创造力、发散思维、以及对“无限”概念的理解变化。
记录显示,大多数志愿者的测试分数在初期有提升,但随后进入平台期或下降。只有代号“S-7”的志愿者,分数持续上升,且在实验结束后三个月回访时,表现出“对开放性问题的解答呈现显着的非线性、自我指涉特征”,并在一次后续访谈中说:“我觉得所有的系统都是递归的,包括我自己。”
危暐在笔记最后写道:
“S-7验证了假说:某些个体对‘无限性符号’的认知加工存在超敏性,这可能与颞叶-顶叶连接回路的特定激活模式有关。这种超敏性可被定向强化,并可能导向两种结果:创造力的爆发,或认知结构的解耦(现实感丧失)。关键在于‘锚点’的设置——必须在无限性刺激中嵌入周期性的‘有限标记’,防止意识过度扩散。三个点,或许足够。”
“伦理问题:这种定向干预是否在制造‘可控的精神异常’?但反过来问:所谓‘正常’,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被规训的异常’?”
鲍玉佳合上笔记本,手指微微发抖:“这不是普通的心理学笔记。这是……认知干预的早期实验记录。时间在他大学期间,比张坚案早七八年。他那时候已经在研究如何用符号和刺激影响人的思维结构。”
魏超脸色凝重:“那个S-7志愿者是谁?后来怎么样了?”
笔记本里没有真实姓名,只有一个学号和院系:心理系200x级。
“需要回他大学查。”鲍玉佳把笔记本小心收好,“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无限性测试’和他对‘三个点’的注释,和‘弦’画的符号完全吻合。这不是巧合。危暐早期研究的,可能就是‘园丁’后来在‘弦’身上实践的技术的雏形。”
就在这时,陈秀芹的卧室门轻轻打开了。
她穿着睡衣,脸色苍白,但眼神清醒,甚至有些锐利。她显然没睡,或者说,早就醒了。
“你们在找什么?”陈秀芹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一种教师特有的威严。
魏超连忙解释:“陈老师,我们只是……”
“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陈秀芹打断他,走到书房门口,目光落在鲍玉佳手中的黑色笔记本上,“小暐大学时搞的那些‘实验’。他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我都看过。”
鲍玉佳和魏超都愣住了。
陈秀芹走进书房,坐在那张旧椅子上,手轻轻抚过书桌桌面:“我是教语文的,但我也读过心理学。他那些记录,我看不懂数据,但我看得懂字里行间的东西——他在把人当零件研究,想找出‘操控’的方法。我跟他谈过,他说:‘妈,你不懂,这是科学。科学不问善恶,只问真假。’”
她抬起头,眼里有泪光,但声音依然平静:“我问他:‘那被你实验的那些学生呢?他们是真是假?他们的感受重不重要?’他说:‘感受是主观数据,需要被客观化处理。’”
“那一刻我知道,”陈秀芹一字一句说,“我的儿子,在某个地方坏掉了。不是变成坏人,而是……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他看世界的眼睛,是冰冷的镜片。”
房间里一片寂静。窗外传来早市隐约的喧嚣。
鲍玉佳轻声问:“陈老师,您知道这个符号吗?”她掏出手机,调出“弦”画出的∞· ∞· ∞· 的照片。
陈秀芹盯着看了很久,缓缓点头:“在他大学后期的笔记里出现过。他说,这是‘被标记的无限’,意思是……无限循环中加入人为的中断点,让无限变得可控。就像……”她想了想,“就像在一条永远走不到头的路上,每隔一段放一块路牌。路牌本身没有意义,但它让走路的人觉得,自己还在‘路上’,而不是迷失在‘无限’里。”
她顿了顿,又说:“他还说过一句话,我当时没懂,现在想起来……他说:‘最好的牢笼,不是有墙的监狱,而是让囚犯以为自己走在自由的道路上,只是路上有一些必须遵守的标记。’”
鲍玉佳和魏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寒意。
“园丁”对“弦”做的,或许正是如此:在她的意识里植入“无限性”的混乱或痛苦(那些脑电尖波),同时又设置“标记点”(三个点,关键词,信标),让她在无意识中遵循这些标记,走向预设的路径。
而那个废弃灯塔,可能就是路径的终点。
“陈老师,”魏超郑重地说,“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这对我们很重要。”
陈秀芹摇摇头,泪水终于滑落:“不重要了。小暐已经走了那么远,做了那么多恶。我们做父母的,没能教好他,也没能阻止他。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更多人受害。”
她擦掉眼泪,站起来,从书架最底层抽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信件。
“这是小暐大学时往家里寄的信,大部分是报平安。但有一封……”她抽出最下面那封,信封上没有邮票,是手递的,“是他大四那年,一个女同学送来的。那个女同学叫林薇,说是小暐让她转交的。我当时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让邮局寄。打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画了一个奇怪的图,还有一些数字。我看不懂,就收起来了。”
鲍玉佳接过那张纸。纸张已经脆化,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个复杂的几何图形:多个同心圆,被三条穿过圆心的直线等分,交点处标着数字。图形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当三个∞在七点交汇,镜子会映出真相的影子。——致未来的我”
背面是一个坐标,已经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纬度数字,经度部分残缺。
“林薇……”鲍玉佳念着这个名字,“陈老师,您还记得这个女同学的样子吗?或者,她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吗?”
陈秀芹努力回忆:“很清秀的女孩,戴眼镜,说话声音很小。她说她和小暐是‘实验搭档’。后来……好像出国了?我不确定。那之后没多久,小暐就毕业了,再后来,就渐渐变了。”
魏超迅速拍下图纸照片,传给指挥中心:“张帅帅,立刻查一个叫林薇的女性,年龄大约……现在四十岁左右,曾就读于危暐同一所大学心理系,可能是200x级。重点查她是否出国、现状如何。”
信息刚发出,魏超的手机震动——是陶成文的紧急通讯。
“魏局,情况有变。福州警方刚刚通报:那个废弃灯塔所在区域,半小时前发生了一起小型火灾,是附近渔民发现的。消防队赶到时,火已自行熄灭,但他们在灯塔底层发现了一些烧焦的电子设备残骸,还有……一具尸体。”
“尸体身份?”
“初步勘察,男性,年龄约五十岁,死亡时间在24-48小时内,死因非火灾,而是颈部机械性窒息。身边有一个损坏的笔记本电脑,技术员正在尝试恢复数据。更重要的是——尸体手腕上,有一个纹身。”
“什么纹身?”
“一个被三条线贯穿的无限大符号。∞,中间画了三道竖线。”
鲍玉佳听到这里,浑身一震:“三条线……和这张图上的三条线一样!”她将刚拍下的图纸照片发过去,“陶队,看这个!”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陶成文的声音带着凝重:“图纸上的图形,和尸体纹身高度相似。另外,福州警方在尸体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手写了一行字:‘他们找到了样本,计划进入第二阶段。镜子已经就位。’”
“镜子……”鲍玉佳想起图纸上的字,“‘当三个∞在七点交汇,镜子会映出真相的影子。’”
陶成文快速决策:“魏局,你们立刻归队。灯塔现场已经被警方封锁,但我们需要以联合办案身份介入。尸体、设备残骸、还有那张纸,都可能直接关联‘园丁’。A组转移计划照常,b组计划变更:我们不再秘密探查,而是正式介入现场调查。但要注意——这可能正是‘园丁’想要的:让我们看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真相的影子’。”
“明白。”
挂断通讯,魏超和鲍玉佳向陈秀芹匆匆告别。下楼时,正好遇到买完菜回来的危柏松。老人看着他们匆忙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拎着菜篮,佝偻着背,慢慢走上楼梯。
他的身影,在清晨的光线里,像一个被沉重的秘密压垮的剪影。
(二)灯塔下的“镜子”
上午九点,废弃灯塔现场。
警戒线外,消防车和警车闪着灯。陶成文、魏超、鲍玉佳、张帅帅四人出示证件后进入现场。福州警方负责人姓郑,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正和技术人员低声交谈。
“尸体在底层东侧角落,发现时呈蜷缩状。”郑队引他们走向灯塔内部,“初步判断是死后被移尸至此,然后纵火企图销毁证据,但火势没烧起来——凶手可能用了延时装置,但最近湿度大,木结构潮湿,只烧毁了堆在尸体旁的一些纸质材料和电子设备。”
灯塔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大。底层原本可能是储物间或值班室,现在空荡破败,墙面斑驳,地面有积水。尸体已被移走,地上用白线标出轮廓。技术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收集灰烬中的残骸。
鲍玉佳注意到墙角有一些奇怪的痕迹:不是烧灼,而是……某种规则的几何图形刻痕,很浅,像是用尖锐物反复刮擦而成。她蹲下身,用手电细看——是几个嵌套的三角形,中心有一个小圆点。
“这些刻痕是新的。”郑队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超过一周。我们怀疑是死者或凶手留下的标记。”
张帅帅已经戴上手套,开始检查那台烧毁的笔记本电脑。外壳严重变形,但硬盘似乎还能抢救。“需要专用设备读取,但初步看,硬盘物理损坏不严重。可能是凶手来不及彻底销毁。”
陶成文问:“尸体身份有线索吗?”
郑队摇头:“没有身份证,面容有部分毁损(非火灾所致,是死后腐蚀剂造成的)。指纹正在比对,但希望不大。纹身是唯一的明显特征。另外,在他鞋底发现了一些特殊的土壤样本——不是本地沙土,而是含有高岭土和某种微量金属,已送实验室分析。”
魏超看向那张在尸体口袋发现的纸条,它被小心地封存在证物袋里:“‘他们找到了样本,计划进入第二阶段。镜子已经就位。’——这句话,像是某种行动报告或状态更新。‘样本’应该指‘弦’,‘他们’指我们,‘第二阶段’是什么?‘镜子’又指什么?”
鲍玉佳还在观察那些刻痕。三角形、圆点、嵌套结构……她忽然想起危暐笔记本里提到的一个概念:“认知锚点的几何映射”。危暐认为,复杂的思维指令可以通过简单的几何图形编码,植入对象的潜意识,当对象看到对应图形时,会自动触发预设的认知程序。
她拿出手机,对着刻痕拍照,然后打开一个图像处理软件,调整对比度和滤镜。在某种特定参数下,那些看似杂乱的刮擦痕迹,显现出了更清晰的规律:不是单纯的三角形,而是三个三角形以特定角度重叠,中心圆点恰好位于三个顶点的交汇处。
三个三角形。三个∞。
“郑队,”鲍玉佳抬头,“灯塔附近,有没有镜子?或者任何能反光、能映出影像的东西?”
郑队一愣:“镜子?没注意。但灯塔顶层原本有望远镜和反光镜,早就被拆了。不过……”他叫来一个年轻民警,“小陈,你们搜查周边时,有没有看到镜子、玻璃片,或者类似的东西?”
小陈想了想:“礁石区那边,我们发现了几个被海浪冲上来的玻璃浮球——渔民用来做渔网标记的那种。还有一些碎的镜片,可能是船上废弃的化妆镜或者什么。”
“带我们去看看。”
礁石区在灯塔南侧约五十米,是一片黑褐色的火山岩地带,布满湿滑的海藻和贝类。潮水正在退去,露出乱石间的一些杂物:塑料瓶、泡沫板、生锈的铁罐,还有几个半透明的玻璃浮球,大小如篮球,表面磨损严重。
但鲍玉佳的目光,被一块较大的镜片碎片吸引。它卡在两块礁石之间,约巴掌大,边缘被海水磨圆,镜面有裂纹,但依然能清晰映出人影。
她小心地捡起镜片,对着灯塔方向。
镜子里,灯塔的影像被裂纹分割成扭曲的片段。但当她把镜片微微倾斜,让阳光以特定角度反射时,裂纹的阴影在沙滩上投出了一个奇特的图案——那图案,竟然和墙角刻痕、危暐图纸上的几何图形,有某种拓扑相似性。
“光线……”鲍玉佳喃喃道,“‘镜子已经就位’,可能不是指实物镜子,而是指‘反射条件’就位。当特定时间、特定角度的光照在镜片上,反射出的光影会形成‘信号’或‘标记’。”
张帅帅立刻反应过来:“今天是几号?七月七号。‘当三个∞在七点交汇’——‘七点’可能不是指时间,而是指日期‘七号’?或者,既是日期,也是时间?”
陶成文看表:上午九点四十分。“等不到晚上七点了。但如果‘七点’指的是方位角呢?在航海或测量中,‘点’有时表示角度单位。”
鲍玉佳举起镜片,慢慢调整角度。阳光反射的光斑在礁石、沙滩、甚至灯塔墙面上移动。当光斑扫过灯塔底层某处墙面时,她忽然停住了。
那里,有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石,形状不规则,之前被误认为是水渍或苔藓。但在反射光斑的照射下,那块砖石的表面,隐约浮现出一些极浅的刻痕——不是三角形,而是一串数字和字母。
“S-7 → Lw → ∞3 @ N26°02′ E119°28′”
“S-7!”鲍玉佳呼吸急促,“危暐大学实验中的那个超敏志愿者!Lw……林薇名字的缩写?∞3——三个无穷大?后面是坐标!”
张帅帅迅速在手持设备上输入坐标:“这个位置……在福州内陆,闽侯县一带,山区。具体地点需要精确地图比对。”
陶成文立即下令:“郑队,麻烦派人保护这个现场,尤其是这块砖石和镜片。魏局,我们分头:你带张帅帅去查这个新坐标,我和小鲍留在这里,继续搜索线索。另外,联系指挥中心,让曹荣荣和孙鹏飞重点查‘林薇’和‘S-7’的关联,以及危暐大学时期所有涉及‘无限性测试’的实验记录和参与者名单。”
分工完毕,魏超和张帅帅匆匆离去。陶成文和鲍玉佳则回到灯塔内部,更仔细地搜查。
技术员已经初步清理出灰烬中的一些残骸:烧焦的电路板碎片、融化的塑料外壳、几片未完全烧毁的纸张边缘,上面有打印字迹,但大多无法辨认。唯有一张巴掌大的纸片相对完整,上面是一个表格的一部分:
日期样本状态干预频率异常波峰值2023-11-07稳定7.83hz0.3μV2023-11-14波动8.01hz0.7μV2023-11-21激增8.33hz1.2μV2023-11-28失控9.12hz3.5μV
“这是‘弦’的监测记录!”鲍玉佳一眼认出,“日期是去年底到今年初,正是‘弦’被囚禁在庄园炉子里那段时间。干预频率……很可能是对她进行神经刺激的频率。异常波峰值应该是她脑电尖波的幅度。看这个增长趋势,他们不断加大刺激,直到她‘失控’。”
陶成文面色阴沉:“‘园丁’在记录她的崩溃过程。然后呢?失控之后是什么?”
纸片没有后续。但另一个技术员递过来一个烧得变形的小金属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微型Sd卡,幸运地未被烧毁。
“读取它。”陶成文说。
张帅帅虽然走了,但福州警方有移动取证设备。Sd卡插入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尝试几次后,用“S-7”的变体成功解锁。
文件夹里有两个文件:一个视频,一个文本。
先打开文本,是一份简短的日志:
“2024年3月15日。样本‘弦’(原编号t-11)的a-θ跨频耦合干预进入第三阶段。前两阶段(符号强化、关键词锚定)已固化。目前观察到,在8.33hz干预下,她能在无意识状态下复现预设的几何符号(∞3),并伴随信标发射。信标接收点已设置:灯塔(主)、备用点(坐标已销毁)。下一步:等待回收者触发信标,引导至‘镜子’位置。若样本被第三方截获,计划b自动启动:利用样本的残留引导性,将第三方引向‘镜子’,进行次级测试。”
“测试目的:验证在非直接干预对象(第三方调查者)身上,能否通过间接的符号和环境暗示,诱导出相似的认知偏转和行为选择。如果成功,证明‘认知感染’可行——不需要直接接触目标,只需要让目标接触被‘预设’的媒介(如样本、符号、坐标链),即可实现远程行为诱导。”
“镜子已布置。期待映出真相的影子——或他们自以为的真相。”
日志没有署名,但口吻冷峻精准。
鲍玉佳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所以……‘弦’不仅是被实验的对象,她本身也成了一个‘感染媒介’。我们救她、调查她、追踪她的信号,每一步都在他们的设计之中。那个新坐标,就是‘镜子’所在——不是什么答案,而是一个测试场。他们要测试的,是我们这些‘第三方’会不会按照他们预设的路径思考和行动。”
陶成文握紧拳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去那个坐标,就等于跳进了他们设计好的‘行为实验’?”
“但如果我们不去,”鲍玉佳苦笑,“他们也记录了我们的‘选择’——回避选择本身也是一种数据。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他们的观察框架内。”
“那就打破框架。”陶成文眼神锐利,“我们不按他们的‘预设路径’走。魏局他们去坐标点,但我们不全部扑过去。你和我,留在这里,做他们没想到的事。”
“什么事?”
陶成文看向那块有刻痕的砖石:“他们预设我们会去‘镜子’那里。但也许,‘镜子’本身不是重点,重点是‘反射源’。这块砖石上的信息,是给谁看的?如果是给同伙看的,为什么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如果是给‘未来’看的……那‘未来’可能不只是我们。”
他叫来技术员:“能不能检测这块砖石的材质和年代?还有,刻痕是什么工具留下的?最近新刻的还是早就有的?”
技术员取样检测,很快有了初步结果:“砖石是普通的耐火砖,但表面涂了一层特殊的感光材料——平时隐形,在特定波长和角度的光照下才会显影。刻痕工具很精细,像是激光或高频振动刻刀,痕迹很新,不超过两个月。”
“感光材料……”鲍玉佳想起那个镜片,“需要特定角度的反射光才能激活。所以,这块砖石是一个‘被动信标’,只有当有人拿着镜片(或类似反光物),在特定时间地点调整角度,才会看到信息。这是典型的危暐式设计——只有知道方法的人,才能获取信息。”
“那么,谁知道方法?”陶成文追问,“死者?还是另有其人?”
鲍玉佳沉思:“信息内容是‘S-7 → Lw → ∞3 @ 坐标’。S-7是危暐大学实验的志愿者代号,Lw是林薇。这条信息,很可能是给认识林薇、且知道S-7实验的人看的。死者可能只是信息的中转站或保管者,他未必知道含义,只是奉命在这里‘维护’这个信标。而杀他的人,可能是想阻止信息被传递,也可能是想……灭口。”
她忽然想到什么:“陶队,让指挥中心查一下,最近两个月,福州地区有没有失踪或非正常死亡的中年男性,身份背景可能涉及心理学、神经科学、或者航海、测绘相关领域。”
通讯很快回复:福州警方数据库里,最近两个月有三起尚未侦破的失踪案,其中一人是某大学心理学实验室的仪器管理员,52岁,两周前下班后失踪,家人报案。另一人是私营测绘公司的技术员,47岁,一个月前在野外作业时失联。
“仪器管理员……”鲍玉佳看着尸体的现场照片(已传输到平板),“年龄相符,职业背景也符合。很可能就是他。”
“如果是他,那么杀他的人,可能是‘园丁’派来的清道夫,也可能是……危暐的人?”陶成文皱眉,“危暐和‘园丁’到底是什么关系?合作者?竞争者?师徒?还是……同一个人的不同阶段?”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就在这时,魏超的通讯请求接入,语气急促:“陶队,我们到了坐标点。这里是一个废弃的气象观测站,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已经荒废十几年了。但是……里面有近期活动的痕迹。而且,我们在主控室发现了一台还在低功耗运行的服务器!”
“服务器里有什么?”
“正在破解登录。但更诡异的是——观测站墙壁上,贴满了照片和图表。照片里……有我们。”
陶成文和鲍玉佳同时一震:“我们?”
“对。你、我、小鲍、付队、马队、程医生……甚至还有指挥中心的曹老师、孙老师、梁露。都是偷拍的生活照或工作照,时间跨度至少一年。图表则是我们的行为模式分析:出行规律、通讯习惯、决策风格偏好……简直是一份完整的‘专案组认知剖面图’。”
魏超顿了顿,声音带着怒意和寒意:“还有一张最大的图表,标题是‘第三方干预测试:预期行为路径与实际行为路径对比’。上面用红线标出了他们预测我们会采取的行动:发现‘弦’→ 救治 → 触发信标 → 解密坐标 → 分兵探查灯塔 → 发现镜片和砖石 → 追踪新坐标 → 抵达观测站。而我们的实际行为,用蓝线标注,到目前为止……和他们的预测重合度超过90%。”
鲍玉佳闭上眼睛:“我们确实在按他们的剧本走。”
“但还没完。”魏超继续说,“图表下方有一行手写注记:‘若蓝线与红线在节点7(观测站)重合度高于85%,则启动镜像协议:向他们展示他们想看到的,然后观察他们如何对待镜子里的自己。’”
“什么意思?”陶成文问。
“不知道。但服务器刚刚解锁了一个文件夹,名字叫‘mirror_Stage_2’。里面是……视频文件。我正在打开第一个……”
通讯那头传来视频播放的声音,先是嘈杂的环境音,然后是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
“欢迎来到镜子的房间。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你们自己行为的反射。你们追查危暐,所以看到了危暐的过去;你们救助‘弦’,所以触发了‘弦’的引导;你们遵循线索,所以走到了这里。这是你们的逻辑,你们的正义,你们的‘正确路径’。”
“但镜子之所以为镜子,是因为它只反射,不判断。它不会告诉你们,危暐的恶中有多少是社会的塑造,你们的善中有多少是系统的规训;不会告诉你们,‘弦’的痛苦背后是多少个被忽略的‘S-7’;更不会告诉你们,你们现在站在这里,有多少是自由意志,有多少是精心计算的诱导。”
“第二阶段很简单:在服务器里,你们会找到三份档案。一份是危暐大学实验的全部原始数据,包括所有志愿者的真实信息和后续追踪——他们中有些人后来精神失常,有些人成了艺术家,有些人……成了骗子。第二份是‘园丁’的早期研究记录,以及他和危暐的通讯片段。第三份,是一个实时监控画面,链接到你们现在最关心的地方。”
魏超的声音插进来:“监控画面是……二号备用基地的外围!付书云他们刚抵达那里!”
合成音继续:
“选择吧。你们可以下载这三份档案,但下载过程会触发一个警报,通知某个‘关注者’。或者,你们可以什么都不做,转身离开,但监控画面会在三小时后自动上传到某个公共网络节点——当然,是加密的,只有特定人能解开。”
“这是测试的最后一步:在‘获取真相’和‘保护同伴’之间,你们会选什么?镜子会映出答案。”
视频结束。
通讯两端,一片死寂。
鲍玉佳感到喉咙发干:“这是个道德陷阱。无论我们怎么选,都在他们的测量范围内。选择下载,说明我们为了‘真相’可以承受队友风险;选择离开,说明我们将‘同伴安全’置于‘真相’之上。两种选择都会暴露出我们的决策权重和价值排序——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数据,用来完善‘人性漏洞库’和‘行为预测模型’。”
陶成文对着通讯器,声音冷静得可怕:“魏局,什么也别动。不要下载,也不要离开。保持现场,等我们过去。另外,通知付书云,基地可能暴露,准备二次转移。”
“明白。”
挂断通讯,陶成文看向鲍玉佳:“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一直以为自己在追查敌人,其实敌人一直在观察我们、测量我们、甚至……实验我们。”
鲍玉佳点头,但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但镜子是双向的,陶队。他们在观察我们,我们也可以观察他们。这个精心布置的测试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认知样本’——它暴露了设计者的思维模式、价值观、甚至弱点。”
“比如?”
“比如,他们极度依赖‘预设路径’和‘行为预测’。这说明他们相信人的选择是可计算的,是遵循某种逻辑程式的。但如果……”鲍玉佳缓缓说,“如果我们做出完全‘不合理’、‘非理性’的选择呢?一个在他们的模型里概率低于1%的选择?”
陶成文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鲍玉佳走到那块砖石前,伸手轻轻触摸刻痕:“他们预设我们会去观测站,会在那个道德陷阱前纠结。但如果我们不走呢?如果我们留在这里,做一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
她捡起那片镜子的碎片,举起来,让阳光再次反射到砖石上。
刻痕显现。
然后,她掏出随身带的战术笔,在刻痕旁边,用力划下了新的痕迹。
不是数字,不是符号,而是一句话——一句用最直白的中文写下的话:
“我看见你了。你也看见我了吗?”
她写完后,退后一步,对陶成文说:“他们设计了一切,计算了一切,但可能没计算过……有人会直接对着‘镜子’说话。这不是逻辑,这是……对话的邀请。或者说,挑衅。”
陶成文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好。那我们就留在这里,等‘镜子’那边的人,会不会回应。”
他下令让大部分警力撤出灯塔区域,只留下少数便衣远距离监控。然后,他和鲍玉佳坐在灯塔底层的废墟里,看着那块砖石,等待。
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回应。
这选择,不在任何预测模型里。
因为这不是计算,这是人性里最不可预测的部分:在绝对的理性框架中,突然冒出的、毫无功利目的的“联系欲”。
也许,“园丁”和危暐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生死博弈中,选择对虚空说一句:“我看见你了。”
但正是这种不理解,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盲点。
下午三点,阳光西斜。
砖石上的感光刻痕渐渐暗淡。
但就在最后一丝反光消失前,刻痕下方的墙面,忽然浮现出一行新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字迹——
也是中文。
“我看见你了。游戏继续。”
字迹浮现三秒后,自行消失。
仿佛从未存在过。
鲍玉佳和陶成文对视一眼。
知道这不是结束。
而是另一层“镜子”的开启。
第八百五十九章,在灯塔下的镜子游戏中结束。团队意识到自己从追查者变成了被观察的实验对象。危暐的早期实验与“园丁”的当前布局交织,“弦”成为引导媒介,而专案组每一步都在预设路径上。鲍玉佳在最后一刻以非理性的对话打破了预测,得到了来自“镜子”另一端的回应。下一章,道德陷阱如何破解?观测站的服务器里藏着什么秘密?危暐与“园丁”的关系是否会揭晓?而“弦”的意识深处,那些被标记的无穷大,究竟指向怎样的真相?博弈进入更深层,信任与怀疑在镜面两侧同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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