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暗码:血色螺旋

安徽淮南鲍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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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5章 边境迷雾——向KK园区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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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城普洱:最后的准备

云南普洱,中缅边境小城,湿热的气候让一切仿佛都蒙着一层薄汗。专案组在城郊一处废弃的茶厂设立了临时指挥所,这里距离边境线不到三十公里。

苏念坐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看着窗外连绵的茶山。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离开福州,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茶叶发酵的微酸气味,混合着热带植物的潮湿气息,让她有些恍惚。

“不适应?”鲍玉佳递给她一杯温水,“边境气候和福州差异很大。”

“有点。”苏念接过水杯,“但这里的空气……很自由。”

自由。这个词对她来说曾经那么遥远。在顾明远的实验室里,空气永远是恒温恒湿的循环风,带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味道。而现在,她能闻到泥土、植物、甚至远处传来的炊烟气息——那是生活的味道。

程俊杰拿着医疗包走进来:“该做检查了。进入缅北后,医疗条件会非常有限,我们必须确保你的身体状况稳定。”

苏念配合地伸出手臂测量血压。程俊杰的表情专注,记录着各项数据:“血压正常,心率偏快但还在可接受范围。神经反射检查显示,你的运动协调性和感知能力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的85%以上。唯一需要关注的是短期记忆和情绪波动——植入物休眠后,被压抑的记忆碎片可能会不受控地浮现,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会注意的。”苏念说。

“还有这个。”程俊杰取出一个银色手环,“这是特制的生理监测手环,能实时监测你的心率、血压、体温、皮电反应(情绪激动指标),以及……脑电异常波动。数据会加密传输到指挥中心和我们随身携带的接收器上。如果你出现剧烈情绪波动或神经异常,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

苏念戴上手环,冰凉触感贴着皮肤。“它会发射信号吗?会不会被顾明远探测到?”

“信号经过特殊加密和伪装,理论上不会被识别为监测设备。而且发射功率极低,只在有卫星覆盖的特定窗口期传输数据。”程俊杰解释,“但记住,一旦进入KK园区附近,所有电子设备都可能被监控。非必要情况下,我们会关闭所有无线传输。”

鲍玉佳摊开一张手绘地图:“来看看行动路线。我们将从孟连县边境的非官方通道进入缅北,由当地线人‘老岩’接应。老岩是佤族人,在边境做了二十多年马帮生意,熟悉所有小路和关卡。他会带我们到妙瓦底外围的一个佤族村寨,我们在那里建立临时据点。”

地图上,红线蜿蜒穿过密林和山谷,避开主要道路和检查站。“全程大约七十公里,需要步行三天。路上要穿越两片原始森林,渡过一条雨季河流。付队和马队已经提前出发,去确认路线安全并设置补给点。”

苏念盯着地图上标注的“KK园区”位置——一个用红圈圈出的区域,旁边标注着:“武装守卫,电网,岗楼,监控全覆盖”。

“我们怎么进去?”她问。

“不进去。”鲍玉佳说,“至少不完全进去。我们的计划是,你和我在外围安全屋,通过无人机侦察和线人情报,识别出可能被改造的‘特殊目标’。张帅帅会尝试侵入园区的通讯网络,获取内部结构图和人员分布。付队和马队负责在必要时接应目标出逃,或者在确保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配合国际刑警和缅甸军方的联合行动队进行突击。”

“联合行动队?”苏念抬头,“缅甸军方会配合吗?”

“经过艰难的外交努力,国际刑警组织已经说服缅甸中央政府,KK园区近年来扩张过快,已经威胁到地方稳定。而且有情报显示,园区正在秘密进行人体实验和武器研发,这触及了缅甸军方的红线。”鲍玉佳说,“但缅北地方武装割据严重,中央政府的影响力有限。所以联合行动队规模不会太大,只能作为最后的突击力量。主要工作还得靠我们自己。”

苏念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符号。“顾明远和危暐知道我们要来吗?”

“他们一定有所防备。”鲍玉佳坦然说,“顾明远在福州逃脱后,肯定加强了安保。危暐在KK园区经营多年,眼线遍布。所以我们的行动必须快、准、隐蔽。这也是为什么需要你——你能识别改造体,这能大幅提高我们识别核心目标的效率。”

门外传来脚步声,张帅帅抱着一堆设备进来:“通讯设备调试好了。我们使用特高频跳频加密通讯,每三秒切换一次频率,理论上无法被追踪或破解。但有效距离只有五公里,进入丛林后会更短。所以一旦分散行动,我们得约定固定的通讯窗口时间。”

他放下设备,抹了把汗:“还有,我分析了林薇提供的那些通信记录,发现危暐和顾明远在KK园区内部有一套独立的局域网,使用一种基于生物特征识别的加密方式——很可能是用改造体的脑电波或dNA序列作为密钥。要入侵这个网络,我们需要一个‘活体密钥’。”

所有人看向苏念。

“我?”苏念问。

“你的植入物曾经是那个网络的一部分。”张帅帅说,“虽然现在休眠了,但它内部可能还存留着加密协议的识别信息。如果你能接近他们的网络节点,或许我们可以通过你的植入物残存信号,反向破解他们的加密系统。”

程俊杰皱眉:“这会不会激活植入物?或者暴露苏念的位置?”

“植入物已经永久休眠,应该不会被远程激活。但接近他们的网络节点时,可能会有共振反应——苏念可能会感到不适,甚至头痛。”张帅帅说,“而且有一定风险被探测到。所以这是备用方案,只有在获取关键证据时才会考虑使用。”

苏念点头:“我明白。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试试。”

傍晚,付书云和马文平从边境侦察回来,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边境最近加强了巡逻。”付书云脸色凝重,“不是官方检查站,而是地方武装的流动哨。老岩说,最近一周突然增加了好几队巡逻兵,以前没有这么频繁。怀疑是KK园区那边打了招呼,严防外部人员潜入。”

马文平补充:“我们观察了两天,发现巡逻路线和时间有一定规律。但问题是,他们带了军犬,而且是受过反侦查训练的德国牧羊犬。我们的气味伪装剂可能效果有限。”

魏超看着地图:“能绕开吗?”

“能,但要多走一天半,而且要穿越一片瘴气谷。”付书云说,“那条路老岩也不熟,他说谷里有沼泽和毒虫,雨季时还有山洪风险。”

陶成文沉思片刻:“走原定路线,但调整时间。巡逻队一般早晚各一次,我们选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通过,那是人最困倦、军犬嗅觉也相对迟钝的时间段。另外,老岩有没有提到,这些巡逻兵有没有什么‘偏好’?”

付书云想了想:“老岩说,这些兵都喜欢抽烟喝酒,尤其喜欢中国产的香烟。他偶尔会带几条烟‘孝敬’,换他们行个方便。”

“带烟。”陶成文说,“多带几条。如果万一被撞见,就用烟开路。记住,我们的身份是‘药材商’,去缅北收购野生石斛和穿山甲鳞片——这是边境常见的灰色生意,不会引起太多怀疑。”

“明白。”

夜幕降临前,所有人最后一次检查装备:轻型防弹衣、丛林迷彩服、净水器、压缩干粮、急救包、伪装网、还有最重要的——武器。除了付书云和马文平有持枪证外,其他人只能携带非致命武器:电击器、麻醉枪、催泪喷雾。

苏念领到了一套特制的“伪装服”——看起来是普通佤族妇女的深蓝色粗布衣裤,但内衬有隔热层和轻微防割功能。她还得到了一把小巧的陶瓷匕首,藏在绑腿里。

“希望你不会用到它。”鲍玉佳帮她整理衣襟。

“我也希望。”苏念轻声说。

深夜十一点,老岩来了。

他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脸上布满风霜刻痕,眼睛却异常锐利。他穿着佤族传统黑色短褂,腰间别着一把阔头柴刀,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都准备好了?”老岩的汉语带着浓重口音,但吐字清晰,“今晚月色不好,适合赶路。但林子里有雾,路滑,都跟紧了,别掉队。”

他扫了一眼队伍,目光在苏念身上停留了几秒:“这女娃太秀气,不像山里人。脸上得抹点泥,走路姿势也得改改。城里人走路太轻,踩叶子声音不对。”

鲍玉佳立刻找来湿泥,在苏念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抹了几道。又教她模仿佤族妇女走路的姿态:重心略低,脚步扎实,肩部微微晃动。

“眼神也要改。”老岩说,“别直勾勾看人,也别躲闪。要平视,但别聚焦,像看山看树那样自然。”

苏念努力调整,但显然还不熟练。

“边走边练吧。”老岩背上一个竹篓,“时间不等人。”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茶厂,没入夜色中的山林。

(二)夜行边境线:泥泞、迷雾与记忆回响

林子里比想象中更黑。月光被厚密的树冠切割成碎片,勉强照亮脚下的小径。雾气从地面升腾,带着腐烂树叶和潮湿泥土的气息。虫鸣如潮,偶尔有夜鸟凄厉的叫声划过。

老岩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健,几乎不发出声音。付书云和马文平一前一后警戒,中间是鲍玉佳、苏念、张帅帅,程俊杰和魏超殿后。

苏念的呼吸有些急促。这不是因为劳累,而是环境触发了某些记忆——顾明远的实验室也有类似的黑暗和封闭感,只是那里是人工的、可控的黑暗,而这里是原始的、野性的黑暗。

“深呼吸。”鲍玉佳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对抗恐惧,接纳它。恐惧是正常的,说明你的感知系统在工作。”

苏念点点头,调整呼吸。她手腕上的监测手环显示,心率正在从120逐渐下降到90。

走了约两小时,前方传来流水声。老岩停下,示意大家蹲下。

“前面是南卡江支流,雨季水大,但这一段有石头可以踩着过。”他低声说,“但要注意,对岸可能有巡逻队休息。我闻到了烟味。”

付书云端起夜视望远镜,观察对岸。果然,在三十米外的树下,有三个红点闪烁——有人在抽烟。

“绕路还是等?”马文平问。

“等。”老岩说,“他们抽完烟会继续巡逻。绕路要多走五里,而且得爬山。”

一行人潜伏在灌木丛后,静静等待。蚊虫叮咬,湿气浸透衣服,但没人敢动。

苏念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但黑暗中,某些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地浮现:

白色的天花板,无影灯刺眼的光。

顾明远的声音:“t-11,今天我们要测试你的共情抑制阈值。你会看到一些画面,告诉我你的感受。”

屏幕上出现一个老人哭泣的脸,旁白:“您的儿子出车祸了,需要手术费……”

她感到心脏抽搐,想移开目光。

顾明远:“不许回避。分析他的微表情:嘴角下垂的角度,眼泪的流速,声音颤抖的频率——这些都是可量化的数据。记住,情感只是化学信号和神经冲动的组合,没有神圣性。”

电流刺激从太阳穴传来,尖锐的疼痛。

“现在,用我教你的话术,模拟一次诈骗通话。对象:这个老人的女儿。”

她张开嘴,声音干涩:“您好,我是医院财务科的……”

“苏念?”鲍玉佳察觉她呼吸异常,握住她的手。

苏念猛地睁开眼,冷汗浸湿后背。“我……没事。想起一些训练内容。”

“能说出来吗?说出来有助于解离。”

苏念低声复述了刚才的记忆片段。鲍玉佳听着,眼神凝重。

“他在系统性地剥离你的人性。”鲍玉佳说,“通过重复暴露于痛苦场景,结合生理惩罚(电击)和认知重构(‘情感只是化学信号’),让你逐渐麻木。这是标准的‘去人性化’训练手段,常用于培养特工或杀手。”

“但我没有完全麻木。”苏念说,“因为我藏起了妈妈的话。”

“对,你建立了一个‘心理安全屋’——∞的中心,爱的形状。这是你人性的最后堡垒。”鲍玉佳握紧她的手,“记住,那不是弱点,那是你最强的力量。”

对岸的烟头熄灭了。脚步声远去。

老岩打了个手势:“走,快过河。”

河面约十米宽,水流湍急。露出水面的石头湿滑,长满青苔。老岩先过,示范着落脚点。众人依次跟上。

苏念踩上第一块石头时,脚下打滑,差点摔倒。鲍玉佳眼疾手快扶住她。

“看准了再下脚,重心放低。”老岩回头说。

苏念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一步,两步,三步……她学着老岩的样子,用脚掌感受石头的稳定度,调整身体平衡。渐渐地,她找到了节奏。

就在她即将抵达对岸时,远处突然传来狗吠声。

“趴下!”老岩低喝。

所有人立刻扑倒在河岸边的草丛里。苏念的心率监测手环发出轻微震动警告——心率超过140。

狗吠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手电筒光柱在林间扫射。

“五个人,三条狗。”付书云透过草丛缝隙观察,“距离五十米,朝我们这边来了。”

马文平的手按在枪柄上。

老岩摇头,示意别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抓出一把粉末,顺风撒出去。粉末带着刺鼻的气味——是某种辛辣的草药混合硫磺。

狗吠声突然变得焦躁,但不再靠近。巡逻兵骂骂咧咧,似乎被气味呛到,带着狗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等声音彻底消失,老岩才说:“起来吧。那是驱狗粉,能干扰军犬嗅觉二十分钟。我们得快走,天亮前必须穿过前面的垭口。”

队伍再次出发。苏念的腿还在发软,但她强迫自己跟上。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继续浮现记忆:

顾明远:“今天学习‘信任建立的七个层级’。第一层:相似性。模仿对方的说话节奏和常用词汇;第二层:互惠。给予小恩小惠;第三层:自我暴露。透露无关紧要的个人信息……”

她机械地背诵,大脑因药物而昏沉。

“背得很好。现在,假设你要骗取一个公务员的信任,让他违规操作。你会怎么设计话术?”

她沉默。

电流刺痛。

“我……我会伪装成他的上级,引用他过往的工作成绩,建立权威感。然后引入一个宏大叙事,让他觉得自己的违规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继续。”

“逐步提出需求,从简单的到复杂的。每次成功后给予正面反馈或小额利益,强化他的服从惯性。最后,在他意识到风险时,利用沉没成本原理,让他难以退出……”

顾明远满意地点头:“很好。你已经开始理解‘人性杠杆’的精髓。记住,这不是欺骗,是引导。你只是在帮他们做出更‘高效’的选择。”

“鲍姐姐。”苏念边走边低声说,“我想起更多训练内容。顾明远教我的那些话术……和你们之前分析的张坚案,几乎一模一样。”

鲍玉佳心中一动:“你能完整复述出来吗?特别是关于‘宏大叙事构建’和‘渐进需求升级’的部分?”

苏念努力回忆,将那些被强行灌输的知识碎片拼凑起来。她的描述越来越详细,甚至包括顾明远举例时的语气和用词。

张帅帅在后面用录音笔悄悄记录,同时通过骨传导耳机传给指挥中心的陶成文。

听完录音后,陶成文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确认了。苏念复述的内容,和张坚案的手法高度一致,但更系统、更理论化。这证明顾明远和危暐共享同一套方法论。小鲍,让苏念继续回忆,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

凌晨四点,队伍抵达垭口。这里是两个山脊之间的低洼处,风大,雾气稍散。老岩让大家休息十分钟,喝水进食。

苏念靠着树干,小口咀嚼着能量棒。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这是记忆过度提取的征兆。

“还能坚持吗?”程俊杰检查她的手环数据,“你的神经活动有些异常波动,但还在安全范围内。”

“可以。”苏念说,“头痛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清醒。好像那些被药物模糊的记忆,正在变得清晰。”

鲍玉佳递给她水壶:“这是好事,说明你的大脑在自我修复。但不要勉强,如果太痛苦就停下来。”

苏念摇头:“不,我要想起来。全部想起来。顾明远教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技巧,都可能帮我们理解他和危暐的操作模式。也许……还能帮我们预测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她闭上眼睛,继续深入记忆迷宫。

这次浮现的画面更早期:

她第一次见到顾明远,在医院走廊。他穿着白大褂,笑容温和:“苏念是吧?你妈妈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有一些值得关注的指标。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他带她到一间安静的办公室,给她看复杂的图表和基因序列。“你看,你的mAoA基因有特殊变异,这让你比常人更富有同情心,更倾向于信任他人。这在古代是生存优势,但在现代社会中,可能让你容易受伤害。”

她当时十九岁,对基因学一窍不通,只感到恐慌:“那……怎么办?”

“别担心,我们的研究正是为了帮助像你这样的人。”顾明远的眼神充满诚意,“我们可以通过神经调节技术,增强你的理性决策能力,同时保留你的善良本性。这是一种‘优化’,不是‘改造’。你愿意为科学、也为自己的未来,贡献一份力量吗?”

“他用了‘优化’这个词。”苏念睁开眼睛,“从一开始就在进行认知重构。他不说‘改造’,说‘优化’;不说‘实验体’,说‘参与者’;不说‘控制’,说‘引导’。他在用语言美化暴行。”

鲍玉佳记录着:“这是典型的话术技巧:用中性或正面的词汇替代负面词汇,降低目标的道德警觉。张坚案中,危暐用‘国家安全任务’替代‘诈骗’,用‘特事特办’替代‘违规操作’,用‘风险津贴’替代‘赃款’。原理一模一样。”

张帅帅忽然说:“我有个想法。既然危暐和顾明远共享同一套话术体系,那么他们的通讯中,会不会也有类似的‘美化词汇’?如果我们能破解他们的词汇替换规则,也许能更准确地解读他们的真实意图。”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之前破解的通信记录,开始进行词汇分析。

老岩起身:“该走了。天亮前必须下到山谷,那里有我们佤族的一个老寨子,可以在那里歇脚。”

队伍再次出发。下山的路更陡,雾气重新聚拢。苏念小心地走着,脑子里却像打开了闸门,记忆如洪水般涌出。

她想起了更多训练细节,想起了其他实验体的片段,想起了顾明远偶尔透露的关于“陆老师”(危暐)的信息……

当第一缕天光照亮东边山脊时,她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鲍玉佳问。

苏念的脸色苍白:“我想起来了……顾明远说过,他和‘陆老师’有一个‘终极实验计划’。不是在KK园区,而是在……一个更大的地方。”

“什么地方?”

“他说……要选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人口五十到一百万,社会结构典型,信任基线中等。”苏念的声音开始颤抖,“他们要在那里进行一次‘社会神经系统压力测试’。先制造一系列‘信任蒸发事件’——不一定是诈骗,可能是谣言、假新闻、公共事件操作——观察整个社会的反应。然后,在信任度最低的时候,推出他们的‘解决方案’……”

“什么解决方案?”

“顾明远没说具体内容,但他说……那会是‘人类认知的下一阶段’。”苏念抓住鲍玉佳的手臂,“他还说,t系列的实验体,都是为那个‘大实验’准备的‘基础构件’。包括我。”

鲍玉佳感到脊背发凉。如果苏念的记忆准确,那么危暐和顾明远的野心,远不止KK园区的诈骗流水线。他们想对一整个城市的社会信任基础进行系统性破坏和重塑。

这已经不是犯罪,而是某种意义上的……社会战争。

“这个信息太重要了。”鲍玉佳立刻通过加密频道向陶成文汇报。

陶成文的回复很快:“收到。我们会立即分析顾明远服务器中是否有相关线索。你们继续按计划前进,注意安全。”

天亮了,雾散了。

队伍抵达山谷中的佤族老寨。寨子很小,只有十几户竹楼,大多已废弃。老岩带他们进入一栋相对完好的竹楼,里面已经备好了干柴、清水和简单的食物。

“在这里休整一天。”老岩说,“晚上继续赶路。明天中午就能到妙瓦底外围。”

众人生火做饭,检查装备。苏念靠在竹墙上,疲惫但无法入睡。她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记忆碎片像玻璃渣一样在脑海里翻搅。

鲍玉佳坐在她身边:“在想那个‘终极实验’?”

“嗯。”苏念点头,“如果他们要选一个城市……会是哪里?福州?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我们会查出来的。”鲍玉佳说,“现在,你需要休息。让大脑消化那些突然恢复的记忆。程医生,给她一点温和的镇静剂。”

程俊杰走过来,给苏念注射了小剂量药物。几分钟后,她沉沉睡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白色的实验室。但这一次,她不再被动承受。她站在∞符号的中心,看着顾明远和危暐的影像在符号外围旋转,却无法靠近。

妈妈的声音从中心传来:“念念,记住,无穷的中心是爱。爱不是弱点,是连接一切的力量。”

她睁开眼睛,竹楼的缝隙里透进阳光。

手腕上的监测手环显示,她的神经活动已经恢复平稳。

而远处,妙瓦底的轮廓,已经在山峦之间隐约可见。

KK园区,就在那里。

(三)妙瓦底外围:第一个接触

当天傍晚,队伍再次出发。这次的路相对好走,是马帮常年踩出的便道。老岩说,再走四小时,就能抵达他们在妙瓦底外围的据点——一个由佤族商人经营的木材加工厂,老板是他的表弟。

晚上九点,木材加工厂的灯光出现在山谷尽头。那是几栋简陋的木板房,堆着原木和锯末,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柴油的味道。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迎出来,和老岩用佤语快速交谈。随后,他转向专案组,用生硬的汉语说:“叫我岩甩。这里安全,但不要点太多灯,晚上有KK园区的巡逻车路过。”

众人被安排进一间仓库改造的宿舍。岩甩提供了热饭菜,虽然简单,但对于连续赶路两天的队伍来说,已是美味。

饭后,付书云和马文平去外围布置警戒哨。张帅帅开始架设通讯设备,尝试连接卫星信号。鲍玉佳和程俊杰检查苏念的身体状况。

岩甩拿来一张手绘的妙瓦底地图,摊在桌上:“这里是KK园区,实际面积比标注的大。分三个区:A区是办公和培训中心,b区是‘员工’宿舍和食堂,c区是‘特殊项目区’,守卫最严,连我都进不去。”

他指着c区:“据说那里有实验室和手术室。最近几个月,经常有救护车进出,但抬出来的不是伤员,是……裹着白布的人形。有人说是在做医学实验。”

苏念盯着c区的位置,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手腕上的监测手环显示,她的神经活动出现轻微异常——不是剧烈波动,而是一种低频的、规律的共振。

“怎么了?”鲍玉佳注意到她的异样。

“那个方向……”苏念指着c区,“有东西……在共振。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和我脑子里那个休眠的植入物……频率相似。”

张帅帅立刻调出频谱分析仪,对准c区方向。仪器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的、周期性的低频脉冲信号,频率在7.83hz附近波动。

“是植入物网络。”张帅帅低声道,“c区有多个植入物携带者,他们的信号互相耦合,形成了一个微弱的‘场’。苏念的植入物虽然休眠了,但还是对这个‘场’有共振反应。”

程俊杰担心:“这会激活她的植入物吗?”

“目前看不会。共振太微弱,不足以唤醒休眠状态。但可能会让苏念持续感到不适,或者……让她的记忆更容易被触发。”

果然,苏念开始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白色的房间,闪烁的仪器灯,金属托盘上排列着细长的电极针……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呼吸。

岩甩继续说:“KK园区每天有‘新员工’被送来,大多是从泰国、柬埔寨、甚至中国骗过来的。他们一下车就被收走护照和手机,关进b区接受‘培训’。培训合格后,会被分配到A区的各个‘业务组’,做诈骗、赌博推广、或者加密货币洗钱。不合格的……就消失了。”

“消失?”魏超问。

“有人说被卖到其他园区,有人说被摘了器官,也有人说……”岩甩压低声音,“被送进了c区,做‘实验品’。最近半年,c区的活动明显增加,经常有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进出。我听一个给园区送菜的伙计说,那些白大褂说话带中国北方口音,讨论什么‘神经可塑性’‘认知重构’。”

顾明远的团队已经进驻了。

鲍玉佳问:“岩甩老板,你有办法让我们接近园区吗?不需要进去,只要能在外围观察,最好能接触到里面出来的人。”

岩甩想了想:“每周三和周六下午,园区会放一批‘表现好’的员工到镇上的市场买东西,算是奖励。但有人跟着监视。我可以安排你们在市场摆摊,找机会接触。但风险很大,那些监视的人很警觉。”

“就这周三。”陶成文的声音从卫星通讯里传来,“我们还有四天时间准备。岩甩老板,麻烦你帮忙准备摊位和身份伪装。付队、马队,你们负责外围策应和撤离路线。小鲍,你带苏念去,但苏念不能直接接触,只负责观察和识别。”

“明白。”

计划初定。接下来的两天,团队开始紧张准备。

付书云和马文平侦察了市场周边的地形,规划了三条撤离路线。张帅帅准备了伪装成摊贩电子秤的信号探测器,能扫描周围人的电子设备特征,识别可能携带植入物的人。鲍玉佳和苏念练习佤族方言的简单对话,学习当地人的举止习惯。

苏念的头痛时好时坏。离KK园区越近,她脑内的共振感就越明显。但她也发现,当自己集中精神回想妈妈的话、回想∞中心的意象时,不适感会减轻。那套顾明远试图摧毁的“情感防御机制”,正在成为她对抗外部干扰的盾牌。

周三下午,妙瓦底镇市场。

这里嘈杂、拥挤、充满生活的烟火气。小贩的叫卖声、摩托车的轰鸣声、油炸食物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市场里有一些格格不入的人——穿着统一的廉价t恤,眼神警惕,三五成群地走动。他们是KK园区的“监工”。

鲍玉佳伪装成卖山货的佤族妇女,脸上抹了锅灰,头上包着布巾。苏念扮作她的哑巴侄女,低头整理摊位上的菌干和草药。张帅帅在对面摊位卖二手手机,实际上在用伪装设备扫描人群。

下午三点左右,一队约二十人的“园区员工”进入市场。他们大多很年轻,二十出头,穿着印有“科技公司”字样的poLo衫,但眼神麻木,动作僵硬。四个监工跟在后面,手按在腰间的电击棒上。

苏念低着头,用眼角余光观察。她手腕上的监测手环微微震动——有异常神经信号靠近。

她悄悄抬眼,目光扫过那群员工。大多数人只是疲惫和麻木,但有三个人的状态明显不同:他们的眼神异常专注,扫视环境时头部转动角度精准,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即使在讨价还价时,嘴角的弧度都像是计算好的。

“三点钟方向,穿蓝色poLo衫的男性;十点钟方向,戴眼镜的女性;还有……那个正在买水果的平头男。”苏念用极低的声音对鲍玉佳说,“他们的神经活动模式……很规整。不像正常人那样有自然的情绪波动。”

鲍玉佳记下特征,通过隐藏耳麦传给张帅帅。张帅帅调整扫描设备,对准那三人。

“检测到异常的脑电辐射。”张帅帅的声音传来,“虽然很弱,但确实存在。而且,他们身上有微型发射器,频率和之前在c区探测到的脉冲信号一致。确认是改造体。”

改造体被允许出来活动,意味着顾明远可能在进行某种“实地测试”——观察改造体在真实社交环境中的表现。

其中一个改造体——戴眼镜的女性,走到了鲍玉佳的摊位前。她拿起一包菌干,用标准的普通话问:“多少钱?”

鲍玉佳用生硬的汉语回答:“二十块。”

女性付钱,接过菌干。她的动作精准,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但在转身离开时,她忽然停住,回头看了苏念一眼。

那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困惑。

仿佛看到了某种熟悉但又无法理解的东西。

苏念低下头,心脏狂跳。她手腕上的监测手环显示,她的神经活动出现了剧烈波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共振。那个女性的植入物,和她的休眠植入物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

女性盯着苏念看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转身走回队伍。

“她察觉到了什么。”鲍玉佳低声道。

果然,那个女性回到监工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监工立刻警觉地扫视市场,目光在几个摊位间逡巡。

“准备撤离。”鲍玉佳下令。

但就在这时,市场入口处突然传来骚动。两辆皮卡车冲进来,跳下七八个持枪的武装人员。为首的是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用缅语大喊:“封锁市场!检查所有人!”

人群顿时混乱。监工们立刻护着园区员工往后退,但武装人员已经包围了市场。

岩甩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是地方武装‘勐拉军’的人,不是园区的。他们可能在搜捕逃犯或者收保护费。别乱动,等他们检查。”

武装人员开始挨个摊位搜查,检查证件,翻找货物。气氛紧张。

苏念的手心冒汗。她和鲍玉佳的假身份经不起仔细盘查。张帅帅那边更危险——他的设备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刀疤男走到了鲍玉佳的摊位前,用生硬的汉语问:“哪里人?证件?”

鲍玉佳递上伪造的佤族身份证。刀疤男扫了一眼,又盯着苏念:“她呢?”

“我侄女,聋哑人,没证件。”鲍玉佳赔笑。

刀疤男伸手要抓苏念的下巴,鲍玉佳连忙挡住:“长官,孩子胆小,别吓她。”

就在这时,市场另一边突然传来枪声和惨叫。

一个摊贩试图反抗搜查,被武装人员开枪打伤。混乱瞬间升级,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

“走!”鲍玉佳拉起苏念,混入逃散的人群。

张帅帅也收起设备,跟着撤离。付书云和马文平在外围接应,掩护他们钻进小巷。

身后,枪声和叫骂声还在继续。但KK园区的监工和员工,已经趁乱离开了市场。

回到木材厂,众人惊魂未定。岩甩说,勐拉军和KK园区有矛盾,经常借故骚扰。今天可能是故意来捣乱的。

“但那个改造体女性注意到了苏念。”鲍玉佳说,“虽然可能只是短暂的疑惑,但风险已经存在。我们得调整计划,不能再去市场了。”

陶成文的声音传来:“收到。张帅帅,你扫描到的数据传回来了吗?”

“传回来了。三个改造体的神经信号特征、发射器频率、还有他们的行为录像,都打包发送了。”张帅帅说,“技术组正在分析。另外,我截获了他们身上发射器的一段加密信号,正在尝试破解。”

“好。接下来,我们需要更直接的线索。”陶成文说,“岩甩老板,有没有办法接触到从园区逃出来的人?”

岩甩沉默片刻:“有。但很危险。最近几个月,确实有一些人从KK园区逃出来,躲在山里或寨子里。园区悬赏抓他们,死了好几个人。我有一个远房侄子,上个月逃出来,现在藏在南边的一个橡胶园里。我可以带你们去,但他不一定愿意见外人。”

“试试看。”陶成文说,“我们需要了解园区内部的最新情况,特别是c区的活动。逃亡者可能看到或听到什么。”

岩甩点头:“明天一早出发。但只能去两个人,人多目标大。”

鲍玉佳看向苏念:“我和你一起去。如果那个逃亡者是被改造过的人,苏念能识别出来,避免危险。如果是普通人,我们可以尝试建立信任。”

陶成文同意:“注意安全。付队、马队,你们在外围掩护。”

夜深了。苏念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却无法入睡。

她脑子里反复回放那个改造体女性看她的眼神。那不是敌意,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程序遇到无法识别代码时的“困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前实验体”。

她还是一个“错误代码”。

一个在顾明远的完美系统中,意外保留了人性的bug。

而这个bug,现在回到了系统的边缘。

她不知道,系统会如何对待一个bug。

但她知道,她必须进入系统,找到其他bug,告诉他们:

你们不必完美。

你们可以错误。

你们可以,有爱。

窗外,缅北的夜空没有太多星星。

但月亮很亮,像一个温柔的、不闭合的圆。

像妈妈说的∞。

像一切可能的开始。

第八百六十五章,在妙瓦底外围的初次接触中结束。专案组确认了改造体的存在,苏念的共振反应揭示了更深层的连接。逃亡者线索出现,下一章将深入橡胶园,直面KK园区的逃亡者,获取关键情报。而那个困惑的改造体女性,她的短暂注视,是否已经触发了某种警报?顾明远和危暐,是否已经知道,“错误代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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