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学艺术节的筹备像一场突然席卷教室的彩色风暴。颜料管挤出的鲜亮色块在调色盘上横冲直撞，彩纸的碎屑如同被惊起的鸟群，在桌椅间盘旋飞舞。空气里弥漫着胶水的微酸、水彩的清新，还有孩子们毫无遮拦的兴奋叫嚷。李小婧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像风暴中心一小片安静的岛屿。她摊开那本蓝布封面的笔记本，指尖珍重地拂过里面夹着的、早已干透压平的樱花瓣与紫藤花瓣。它们脆弱，颜色也褪得浅淡，却依旧固执地保留着春日溪流里那抹微光。
“李小婧，你画什么？”孟小胖捧着一大团湿乎乎的陶泥挤过来，鼻尖上还滑稽地沾着一小块泥点。他圆鼓鼓的肚子几乎要碰到李小婧的桌角。
“花瓣。”李小婧轻声说，小心地用细小的画笔蘸了点极淡的粉色，在素描纸上勾勒一片花瓣柔和的边缘。
“哎呀，这太小啦！”王小刚的大嗓门炸雷般响起，他正站在教室中央，手里高举着一只用报纸糊成的巨大“飞船”，骨架歪斜，上面用鲜亮的蓝色水粉胡乱刷着，颜料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看我这个！飞向宇宙！”他得意地转着圈，没留神“飞船”的尖角“哐当”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旁边杨安琪刚铺开晾晒的、一幅描画春日花园的细密水彩画上！蓝色颜料像一道丑陋的彗尾，瞬间划过那些娇嫩的花朵。
“王小刚！”杨安琪尖叫起来，看着自己辛苦画出的花被那道粗暴的蓝色撕裂，眼圈瞬间红了。她精心梳好的小辫子都气得微微发抖。
“我不是故意的！”王小刚抱着他的“飞船”，脸上兴奋的红色迅速褪去，只剩下闯祸后的无措和一点点委屈的倔强。
朱珠皱着眉头推了推眼镜，像个冷静的小工程师。她没说话，只是迅速拿起一张干净的厚白纸，利落地盖在那道刺目的蓝色“伤痕”上，又拿起一支大号排笔，蘸满清水，在覆盖的白纸边缘小心地晕染开。水痕渗过去，巧妙地模糊了那道突兀的蓝色边界。接着，她调出一种奇异的、带着星点银光的深蓝颜料，果断地在那片区域涂抹起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看，”朱珠指着那片新覆盖的区域，“像不像夜空？那道蓝痕，正好变成流星了。”她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平息了即将爆发的风暴。杨安琪凑近一看，破涕为笑。那道横冲直撞的蓝痕，在朱珠的妙手下，真的化作了一条拖着光尾、划过深蓝天幕的流星！她立刻拿起细笔，在“夜空”周围添上了几颗闪烁的小星星。
孟小胖也凑过来，他手里那团陶泥不知何时被捏成了几艘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小船模样。“这个放哪儿？”他憨憨地问。朱珠指了指“夜空”下缘靠近“花园”的地方。孟小胖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小泥船安置在“夜空”与“花园”的交界处，那笨拙的船体，竟奇异地像是载着星光，正要驶向未知的春天深处。
李小婧一直默默看着。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画纸上那片小小的花瓣。这一次，她的笔尖不再犹豫。她调出更丰富的色彩：花瓣边缘枯萎的淡褐，中心残留的粉红，还有一点极其微妙的、仿佛来自溪水的透明青绿。她画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把所有收藏在那些干枯花瓣里的春日私语，都细细描摹出来。画完一片，她轻轻撕下，小心地贴在了杨安琪那幅“花园”的一角。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那些精致的花瓣画，像被溪流带来的信使，轻轻停泊在繁花盛开的岸边。
当艺术节那天到来，他们班那幅巨大的、名为“春日漂流”的作品悬挂在展厅最明亮的位置时，效果是惊人的。杨安琪那细腻繁复的花园生机勃勃，朱珠那片深邃的星空宁静悠远，孟小胖憨态可掬的泥船搁浅在星与花的交界，王小刚那架歪斜的蓝色“飞船”带着一种童稚的莽撞冲向“宇宙”。而最令人驻足细看的，是花园边缘、溪流蜿蜒处，那些仿佛被水流自然带来、轻盈停驻的彩绘纸花瓣——那是李小婧无声的馈赠。它们脆弱又坚韧，带着褪色的记忆和重新被点亮的微光，成了整幅画最温柔、最耐人寻味的注脚。
李老师领着大家站在作品前，目光缓缓扫过画面上每一处孩子们留下的痕迹——那莽撞的“流星”，那憨厚的泥船，那静谧的星空，那绚烂的花园，还有那些漂流的花瓣信笺。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李小婧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暖意。
“看，”李老师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每个孩子耳中，也落在周围静静观赏的家长们心上，“春天，原来一直在漂流啊。”她的手指轻轻点过画面，“从泥土笨拙的小船，到星空莽撞的飞船，从枝头绽放的鲜花，到流水送走的花瓣……孩子们的手，就是春天漂流的河床。”
李小婧仰头望着他们的“春日漂流”。展厅明亮的灯光下，那些花瓣画仿佛真的被水流浸润过，正折射出细碎而永恒的光。她仿佛又一次看见公园里那条小溪，载着无数洁白与粉红、浅紫的花瓣船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进行着它们安静而盛大的航行。而此刻，这微小执着的远行，终于被看见，被定格，汇入了一条更宽阔的、名为“我们”的河流。她悄悄摸了摸口袋，那片真实的干枯花瓣还在。它不再仅仅是收藏，而是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了这场春日漂流的起点，也盖在了她心头那条正缓缓流向开阔之地的溪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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