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些奶酪……真的能卖很多钱吗？”
那个年轻妇人期盼的问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储藏室里因丰收而升腾的喜悦。
空气中那股浓郁诱人的奶酪香气，仿佛也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那些暗红色的“财富”上，转移到了艾伦身上。
他们眼中刚刚燃起的狂热光芒，迅速冷却，变得小心翼翼。
那份对未来的憧憬，也悄然缩回了壳里，化作了探寻与不安。
艾伦将手中那块沉甸甸的奶酪，轻轻放回木架。
“当然能。”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直接转向身旁的巴特总管，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意外的命令。
“巴特，去把我们所有的家底都清点出来。”
“家底？”
巴特总管愣住了，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困惑。
“没错，所有的。”
艾伦重复道，语气不带一丝波澜。
“每一枚铜板，每一袋还能入口的粮食，每一张完整的兽皮。我要知道，我们到底还能撑多久。”
巴特总管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一种深沉的凝重爬满了每一道皱纹。
他立刻明白了艾伦的意图。
奶酪是货。
但在换成能填饱肚子的粮食与能买来武器的钱币之前，它们什么都不是。
它们只是三百多块会发香的石头。
账目清点的结果，比最悲观的预想还要残酷。
领主府的大厅里，壁炉的火光无力地跳动着，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
巴特总管摊开一本边缘已经磨损破烂的羊皮账本，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大人，除掉这段时间制作奶酪的消耗，我们……我们账上只剩下不到三十枚银币。”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领地里的存粮，最多……最多只够所有人再支撑半个月。”
老人枯瘦的手指在账本上微微颤抖。
“如果算上之前那些王室近卫毫无节制的消耗，这个时间，恐怕还要更短。”
站在一旁的汉斯，那双铁钳般的大手捏得咯吱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这些奶酪，必须尽快卖出去。”
艾伦的手指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这片绝境敲打着倒计时。
“巴特，你对北境的商路了解多少？我们该怎么联系到商人？”
“商人……”
巴特总管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为难的神情，他不停地搓着手，似乎在组织着那些令人绝望的词句。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银霜领，根本就不在任何一条成熟的商路上。”
“为什么？”
“因为三样东西。”
巴特伸出三根枯瘦如柴的手指。
“第一，是迷雾森林。那片该死的森林里魔兽横行，还有能吞掉整支队伍的吃人沼泽。普通的商队护卫，根本不敢踏足。”
“第二，是黑木领。他们就像一群盘踞在我们南边的饿狼，任何想来我们这里的商队，都得先被他们活生生扒掉一层皮。”
“第三……”
巴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艾伦，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继续说道。
“第三，是我们银霜领本身。我们太穷了，穷到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商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时间一长，这里就成了一片被世界遗忘的死地。”
“我们是穷，但我们现在有奶酪！”
汉斯在一旁闷声闷气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不甘。
“那我们就自己运出去卖！”
“运到哪里去？”
巴特总管苦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最近的集市在巨石城，就算一切顺利，一来一回也要走上一个月。我们这点人手，带着这么多贵重的货物，还没走出迷雾森林，就会被野兽或者强盗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大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一个无比残酷的现实，像一座冰山，狠狠地砸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坐拥宝山，却被困死在原地，找不到任何一个买家。
刚刚升起的希望，被现实无情地碾碎。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艾伦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敲击声停了。
“有。”
巴特总管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混合了决绝与恐惧的复杂光芒。
“有一个办法，但……但风险极大。”
“说。”
艾伦的指令只有一个字。
“我们可以放出消息，就说银霜领发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珍奇美食。”
巴特总管的语速猛然加快，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北境从不缺亡命徒和投机者。那些被正经商会排挤，专门行走在偏僻险路，靠着信息差和胆量赚钱的投机商人，我们称他们为‘秃鹫’。”
“他们嗅觉灵敏，胆大包天，只要有足够高的利润，死亡沼泽他们也敢闯。或许……会有‘秃鹫’被我们的消息吸引过来。”
“‘秃鹫’？”
艾伦咀嚼着这个充满了掠夺意味的词。
“是的，大人。”
巴特总管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们贪婪，狡诈，毫无信誉可言。和他们做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压低我们的价格，甚至在发现我们实力不济时，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抢掠。我们……我们没有和他们谈判的本钱。”
艾伦沉默了片刻。
大厅里只能听到壁炉中木柴爆裂的轻微声响。
然后，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锋利。
“那就让他们来。”
他的目光扫过巴特和汉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自信。
“我倒要看看，这些‘秃鹫’的爪子，究竟有多硬。”
消息，通过一名自告奋勇、对山林路径最熟悉的年轻猎户，被送到了最近的城镇。
像一颗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北境湖面。
五天后。
就在领地存粮即将见底，人心惶惶之际，城堡高处的哨兵猛地吹响了预警的号角。
呜——
苍凉的号角声划破了灰白色的天空。
一支小规模的商队，正从南面的雪原上缓缓而来。
三辆被厚重油布严密覆盖的马车，由十几头壮硕耐寒的北地矮脚马拉着，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辙印。
护卫着车队的，是二十多名骑着马、神情彪悍的佣兵。
他们身上穿着混杂的皮甲与铁甲，样式不一，却都保养得很好。腰间的武器五花八门，长剑，战斧，钉头锤，应有尽有。
但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淬了冰的刀子，透着一股在生死线上反复打滚才磨砺出的凶悍与麻木。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
他裹着一件厚实的黑貂皮大衣，在清冷的风中显得臃肿不堪。十根粗短的手指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石戒指，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烁着俗气又刺眼的光芒。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不停地估算着这座破败城堡的每一块石头，以及城墙上每一个守卫的价值。
“是‘秃鹫’基甸！”
巴特总管在城墙上看到来人，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凑到艾伦身边，压低了声音。
“大人，他来了。基甸是北境最有名的‘秃鹫’，也是最贪婪、最没有底线的一个。传说他能为了一个金币，把自己亲兄弟卖给食人魔。”
“很好。”
艾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下方那支缓缓靠近的队伍。
“让他进来。”
城堡那沉重的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打开。
基甸的商队不紧不慢地驶入城堡的空地。
那些佣兵护卫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翻身下马，动作干练利落，落地无声。
他们看似随意地散开，却在瞬间占据了有利位置，隐隐将前来迎接的艾伦等人包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充满无形压迫感的阵型。
空气，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银霜领新上任的艾伦领主。”
基甸从高大的北地马上跳下来，动作和他臃肿的身材完全不符，显得异常灵活。
他那洪亮的笑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带着一股刻意的豪爽。
“我听人说，您这里有能让国王都流口水的好东西？”
基甸走上前来，用那双小眼睛放肆地打量着艾伦，毫不掩饰其中的估价与轻蔑。
“我基甸，最喜欢的就是好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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