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明远看着自家媳妇儿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骄傲。
他媳妇儿，就是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满眼都是信任。
“嗯！钓大鱼！”
……
而此刻，那条被寄予厚望的“大鱼”林子豪，正提着他全部的希望，哐当一声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胸膛里那团火还在熊熊燃烧。
客厅里，他妈杨丽芬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听见开门声，抬起了头，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回来了？”
她习惯性地问了一句，目光却落在了儿子手里那个格格不入的塑料桶上。
“子豪，你手里提的这是什么黑乎乎的东西？”
林子豪献宝似的把桶子往茶几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妈，这是卤水。”
“卤水？”杨丽芬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好端端的，你弄一桶卤水回来干什么？”
林子豪深吸一口气，像是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眼睛里都放着光：“我花钱买的！十块钱！”
“什么？！”杨丽芬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手里的毛衣针都险些掉在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十块钱？！就买这么一桶破水？！”她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指着那桶卤水，满脸的不可思议，“我的傻儿子，你这是被人当肥羊宰了！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十块钱！
那可是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就换了这么一桶来路不明的玩意儿？
林子豪早就料到他妈会是这个反应，他急忙解释道：“妈！你先别急！”
“这不是普通的卤水！这是我在机械厂门口买的！”
“就是那家生意火爆得天天排队的卤味摊！这是他们家的老卤！”
杨丽芬的火气不但没消，反而更旺了。
“那不还是骗钱吗！”
她一拍大腿，痛心疾首。
“人家做生意的东西，能卖给你？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被人几句话就给哄骗了！”
林子豪知道，跟自己妈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他二话不说，提起那桶卤水就往厨房走。
“妈，你别说了。”
“是不是骗人的，你等下尝尝就知道了！”
杨丽芬看着儿子那副犟驴似的背影，气得直喘粗气，却也只能跟了过去。
她倒要看看，什么神仙卤水，能值十块钱！
厨房里，林子豪把他之前之前剩的还没动的那些鸭脖鸭架子全都翻了出来。
他开了火，将那珍贵的卤水倒进锅里，一股浓郁到霸道的香气，瞬间就从锅里蒸腾而出，蛮横地占领了整个厨房！
杨丽芬只是闻了一下，就愣住了。
这味道……
确实不一样。
光是闻着，就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林子豪小心翼翼地把鸭货放进锅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像是守护着什么绝世珍宝。
半个多小时后，他关了火，用筷子夹出一根油光锃亮、酱红诱人的鸭脖。
“妈，你尝尝。”
杨丽芬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吹了吹气，小心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咸、香、麻、辣、甜……无数种复杂的滋味在舌尖上瞬间炸开，层层递进，那股醇厚的肉香混着卤料的香气，直冲天灵盖！
这……这跟她儿子之前做的那些鸭货，味道完全不一样！
虽然她儿子做的那个味道也不错，但……但只要尝了就知道，这简直是天壤之别！
杨丽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默默地啃完了那根鸭脖，连骨头都吮吸得干干净净。
差距太大了。
大到让她这个门外汉都感到羞愧。
也难怪人家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好，就冲这个味道，别说甩她儿子几条街，简直是甩到天上去了！
她抬起头，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到林子豪正用一种近乎发狠的眼神盯着锅里，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杨丽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所有到了嘴边的责备和担忧，又全都咽了回去。
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杨丽芬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丈夫林志勇。
“老林，睡了没？”
林志勇闭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杨丽芬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以后……对子豪别那么严厉了。”
“你看他今天，为了个卤味摊子，都快魔怔了。”
黑暗中，林志勇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对他还严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他就是从小被我们俩给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在外面碰了壁，受了点挫折，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杨丽芬听着丈夫这毫不留情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
“话不能这么说，”她小声反驳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想证明自己，知道要自尊心了，这是好事啊。”
“你总是这么打压他，就真不怕他哪天破罐子破摔，一蹶不振了？”
黑暗中，林志勇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妻子的话。
但再次开口时，声音却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决绝。
“那就说明，我林志勇的儿子，就是个铁废物！”
“是个离了老子就扶不起来的阿斗！”
“真到了那一步，那外面的人说得也没错，他林子豪，就是个除了有个好爹就一无是处的窝囊废！”
这话像是淬了冰的刀子，一句句扎在杨丽芬心上。
她被丈夫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这父子俩！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死脑筋！犟驴！
……
第二天，等到下午，林子豪就推着他那辆二八大杠，载着他全部的希望，再次出发了。
还是前天那个位置，纺织厂的大门口。
他把摊子支好，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了昨天的忐忑，只剩下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平静。
工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厂门。
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哟，小伙子，今天还来啊？”
“你那鸭脖，味道是不错，但是不够吸引人啊！”
“就是，有那钱，我还不如买点花生米吃吃呢！”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林子豪也不恼，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各位大哥大姐，叔叔阿姨，今天的味道不一样了。”
“还是老规矩，大家先尝，后买！”
他说着，用一双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小块切好的鸭肠，递给一个眼熟的工人。
那工人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嘀咕了一句：“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不一样。”
他把那块鸭肠放进嘴里。
只嚼了一下，眼睛就猛地瞪圆了！
“哎哟卧槽！”他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又是难吃出了新高度。
“怎么了老王？毒哑了？”
被叫做老王的人却顾不上回答，三两下把嘴里的鸭脖咽了下去，咂了咂嘴，脸上是全然的不可思议。
他指着林子豪的摊子，对着众人大喊：“味道！味道变了！”
“跟李老板那家的味道，一模一样！不！好像还更入味一点！”
这一声喊，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
所有人都愣住了。
“真的假的？”
“老王你不是他请来的托儿吧？”
“尝尝不就知道了！”
这下，不用林子豪再招呼，一群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
“小伙子，给我尝尝！”
“我也要！”
林子豪手脚麻利地分发着试吃的鸭货。
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嘿！神了！真的一样！”
“这味道绝了！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都好吃！”
“小伙子，可以啊你！”
前一刻还无人问津的摊位，下一秒就沸腾了。
“给我来两根鸭脖！”
“我要一个鸭架，再来三个鸭翅！”
“我全要了！”
林子豪的脑子嗡的一声，看着眼前递过来的一张张钞票和粮票，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就在机械厂那边，李玉琴的摊位前，最后一份鸭货也卖了出去。
她对着还围着不肯走的客人们歉意地笑了笑。
“各位同志，真不好意思，今天的已经卖完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
李玉琴却是笑了笑：“大家要实在是特别想吃，就去纺织厂门口碰碰运气……”
她扬声说道：“他家的卤水是从我这儿拿的，我敢保证，味道跟我这儿的差不了多少！”
还在犹豫的客人们一听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
“李老板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错不了！”
“走走走！过去看看！”
一大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像纺织厂那边涌了过去。
有了李玉琴的亲口保证，大家再无怀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林子豪的卤味以一种他做梦都不敢想的速度在消失。
等到他把最后一根鸭脖卖出去，收好钱，抬起头时，才发现天甚至都还没黑透。
收拾好东西，跟没买到的客人告了别，他推着空空如也的板车往回走。
车轮压过路面，发出“哐啷哐啷”的轻快声响。
只是林子豪整个人都还有些恍恍惚惚的，像是踩在云端上。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地、震耳欲聋地回响着。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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