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十七
唐母的病被查出来时，已经到了晚期。
医院很快下了通知书，说唐母最多只能再活一年。
原身很害怕。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可以接受她原本的模样，不会讨厌她、不会丢掉她、可以一直一直爱着她的妈妈，可这么快，妈妈就要离开了。
这是第一次，她不是被丢下，却无法阻止另一个人的离开。
她很害怕。
她每天都用心地照顾着妈妈，可妈妈却还是在她的眼前变得越来越虚弱。
她真的真的很害怕，比以往任何一次要被丢掉的时候都要更加害怕。
可是这一次，就算是妈妈也无法再抱住她，安慰她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妈妈的手臂细得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妈妈已经没有力气抱住她了。
很多时候，她就只能坐在病床边，看着戴着呼吸面罩的妈妈就那样安静地睡着。偶尔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很快就会惊醒，紧张地确认妈妈的状态。
她那样害怕，只能让自己小心翼翼地靠在妈妈的手边，祈祷着妈妈不要离开。
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妈妈经常跟她说，以后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找不到其他爱她的人，她就自己爱着自己。
她想要摇头。
她无法爱着自己。
她厌恶着自己。
打着点滴，消瘦而苍白的手，缓缓抚过了她的头顶，面容憔悴的女人温声和她说：“那就……替妈妈，爱着小今……好吗？”
替妈妈……继续爱着她自己。
原身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她那样的厌恶自己，讨厌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细胞，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最后，她还是答应了妈妈的请求。她不想让妈妈担心。
除去她，最后那段日子里，妈妈也经常会提起另一个人。
纪韫。
妈妈总说，自己对不起他，亏欠他的太多太多。
妈妈越是提起那个人，她也就越是讨厌那个人。
但。
她不想再让妈妈伤心了。
于是，她忍受着那让她浑身发冷的害怕，主动和妈妈说，既然这样，我们就联系一下那个人吧。如果他知道妈妈现在的情况，肯定也赶来看妈妈的。
但。妈妈却只是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说不用了。
后来，她登录了妈妈的邮箱账号，才发现妈妈在这几年里，其实一直都有给那个备注为“纪韫”的联系人发送邮件。
但每一封，都没有收到过回复。
其他的联系方式，她一一尝试，也是同样的无法接通。
最后，她强忍着厌恶，用妈妈和自己的邮箱再次给对方发去了一封邮件，说明了妈妈现在的情况。
但所有的一切，依旧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
难道那个叫“纪韫”的人没有收到邮件，或者没有看到吗？
不。
他看到了。
因为，在唐母离世后，她从未联系过的纪父，却主动联系上了她。
——纪韫看到了她发的邮件，知道了情况甚至将情况告知给了纪父，但直到最后，却都没有来看唐母一眼。
甚至，纪父来帮忙操办妈妈的丧礼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过。
而她却无法忘记，在妈妈离世前的那最后几分钟里，妈妈曾用最后的力气抓着她的手和她说。
“小今……帮妈妈……去看看哥哥……”
……
她无法原谅那个叫纪韫的人。
她要让他痛苦。
她要让他被他珍视的所有人事物抛弃。
她要让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最孤独的人。
她要让他在绝望、寒冷、孤独中得不到回应地死去。
所以。
当面对纪父试探地喊她“阿今”的时候，她没有坦白自己的身份，而是就那样默认了，她就是纪父的儿子，她就是纪韫的弟弟。
她要用这个身份，去向那个让妈妈到死都没能如愿的男人复仇。
……
“所以……”
唐今慢慢蜷缩了起来，温吞的声音低低，带着几分如寒水般的凉，“我真的很讨厌哥哥。”
就算是现在……她也还是有一点点的，讨厌纪韫。
纪韫看着那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像是因为太过讨厌他而不想抬头看他的唐今，眼眸低敛，许久，也还是按着她的脑袋，平静地解释了一句。
“十年前，我出车祸的时候，我也没有得到她的一句回复。”
唐今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了头。
好半晌，她才干巴巴地解释：“妈妈……不知道……”
纪韫出车祸的事，站在唐母和唐今的角度上，一直都是不知道的。
当时唐母刚刚失去小儿子，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自厌自弃的精神状况中，有长达半年的时间都无法接触外界的任何事。
等她勉强好一点了，为了强打起精神，她就立即去往了战区。
在因为原身而重新振作起来后，为了摆脱过去的影响，她几乎清空了所有的邮件什么的……
因为当时给她发消息发邮件，想要安慰她或者询问她状况的人太多了，她都没有看到纪父和纪韫发来的消息。
直到死前，唐母都不知道纪韫出车祸双腿瘫痪的事，以至于唐今在第一次来到纪家看见纪韫的时候，视线都不禁在他坐的轮椅上停留了一会。
因为这，并不在她得到的信息里。
看着唐今脸上想要替唐母解释的无措，纪韫伸手，在她的脸颊上稍微有些用力地掐了一把。
不过掐归掐，他还是道：“下次她的忌日，我会陪你一起去祭拜。”
嗯？
唐今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哥……”
喊完一声，她就控制不住地弯起了唇角，伸手抱上了纪韫的腰，语调甜腻：“哥，我爱你。”
刚刚还说讨厌他，现在他说一句愿意去祭拜唐母，就立刻爱上了……
纪韫没什么表情地揽住她的腰，又在她腰上也拧了一把。
唐今躲了躲，却将他抱得更紧了。
纪韫再拧，唐今就抬起脑袋在他唇上啃了起来。
等被黏黏糊糊地按倒在沙发上的时候，他也就没力气拧了。
……
对唐母，纪韫也说不上什么原谅或是不原谅。
他们中可能有种种的误会，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也已经过去，唐母都走了，再去计较这些也没了意思。
要纪韫突然就变得后悔莫及，去深刻悼念唐母，他做不到。
但为了压在他身上的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小混蛋，去祭拜一下唐母，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过去的怨恨，不该再成为阻拦他未来的绊脚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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