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宅时，日头已经爬到了玉兰树的顶端。福管家早已在院角支起了小炭炉，炉膛里的果木炭烧得通红，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也泛着暖光。“少爷，小姐，”老人笑着往炉子里添了块炭，“张老爷子说用果木炭炒栗子最香，带着点甜气，跟您太奶奶当年用的一个法子。”
高雅把竹篓里的栗子倒在青石板上，刺壳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像一颗颗绿色的小刺猬。宫琰煜蹲下来，拿起颗裂开缝的栗子，用指尖剥开刺壳，露出里面棕红色的果仁，饱满得像要把壳撑破。“你看这颗，”他把栗子递到高雅嘴边，“跟那年在后山摘的那颗一样大，你当时非要说是栗子精变的。”
高雅咬了半颗，甜糯的口感混着点涩味在舌尖漫开，像突然尝到了很多年前的秋天。她记得那天也是这样，宫琰煜举着颗超大的栗子追着她跑，西厢房的廊下晒着刚收的桂花，林晓晓正趴在石桌上绣婴儿鞋，针脚歪歪扭扭的，周明宇在旁边急得直搓手。
“傻笑什么？”宫琰煜伸手擦掉她嘴角的栗子屑，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想起你当年笨手笨脚的样子，”高雅笑着躲开，拿起铜柄剪刀开始剪栗子壳，“张爷爷说你第一次给星芽剥栗子，把手指扎得全是小洞，还嘴硬说‘这点小伤算什么’。”
宫琰煜的耳尖红了红，转头去帮福管家调整炭炉：“那不是没经验嘛。”话虽如此，他的动作却熟稔得很，往炉子里撒了把粗砂，又抓了把红糖，混在一起翻炒，砂粒碰撞的“沙沙”声里，栗子的香气渐渐漫了出来。
张爷爷坐在藤椅上，看着两个年轻人在炉边忙，阿黄趴在他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上的栗子壳。“你太奶奶当年总说，”老人慢悠悠地开口，“炒栗子要火候匀，急了生，慢了焦，就像过日子，得有耐心。”
高雅手里的剪刀顿了顿。铜柄上的“平安”二字被摩挲得发亮，她突然想起最后那个冬天，她也是这样坐在炉边剪栗子壳，宫琰煜靠在旁边给她读星图日记，炉火的光在他银白的发间跳跃，像撒了把碎星。
“栗子要开口才好入味。”她拿起颗栗子，用剪刀在壳上剪了道十字，动作熟练得像做了千百遍。宫琰煜凑过来看，突然笑了：“跟太奶奶剪的一样，十字口总是往右边歪一点。”
高雅低头看，果然，剪口的末端微微向右偏，像个小小的逗号。她想起太奶奶手札里的插画，画着个老太太坐在炉边剪栗子，十字口也是这样歪歪的，旁边写着：“老了，手不听使唤了，可这栗子啊，还得这么剪才香。”
林晓晓和周明宇挎着竹篮进来时，炭炉上的栗子已经开始“噼啪”作响，甜香混着桂花香漫了满院。“老远就闻见香味了，”林晓晓把篮子放在石桌上，里面是刚蒸好的桂花糕，“我妈说让你们尝尝新做的，里面放了后山的野蜂蜜。”
周明宇蹲在炉边帮着翻炒，砂粒溅起的火星落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念安在学校跟人打赌，说今天能吃到宫叔叔炒的栗子，输了要抄十遍星轨图。”
“这孩子，”宫琰煜笑着摇头，“跟他爸一样爱打赌。”他往高雅手里塞了颗刚炒好的栗子，烫得她赶紧撒手，却被他一把抓住，用掌心慢慢焐着，“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栗子的壳在掌心慢慢凉透，高雅剥开时，果仁上还沾着点红糖，甜得像含了颗糖。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秋天，宫琰煜把剥好的栗子一颗颗放进她嘴里，张爷爷在旁边笑他们“没羞没臊”，玉兰树的叶子落在他的发梢上，像别了片小小的金箔。
“尝尝这个，”林晓晓递来块桂花糕，“我特意按太奶奶的方子做的，放了三勺糖。”
高雅咬了口，桂花的香混着蜂蜜的甜在嘴里炸开，她突然看见糕上有个小小的猫爪印，大概是浪花跳上蒸笼时踩的。“你们家的猫还是这么调皮，”她笑着说，像在说很多年前那个总爱偷喜糖的浪花。
林晓晓的脸突然红了：“什么猫啊，是念安用手指按的，他说要给栗子当‘印章’。”
大家都笑了，笑声惊得玉兰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落下几片泛黄的叶子，像撒了把碎金。宫琰煜把炒好的栗子装进竹篮，用粗布盖着保温，篮子的把手缠着红绳，是林晓晓刚系上的，说“讨个喜兴”。
夕阳把院子染成金红色时，炭炉的火渐渐熄了。高雅靠在宫琰煜肩上，看着张爷爷给阿黄喂栗子，林晓晓和周明宇在石桌上摆桂花糕，突然觉得这场景熟悉得让人心颤——就像很多年前的无数个秋天，他们也是这样围坐在玉兰树下，分享着刚炒好的栗子，说笑着，把日子过成了最甜的模样。
“明天去天文台吧，”宫琰煜轻声说，“我查了星图，今晚参宿四的位置最好，能看清它的星云。”
高雅点头，指尖划过他手背上的疤痕——是当年给她修望远镜时被镜片划的，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在。“带上太爷爷的星图本，”她说，“我想看看他画的参宿四，是不是真的像烧红的煤块。”
宫琰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栗子的香，暖得像此刻的夕阳。“好，”他说，“再带上你的贝壳吊坠，太爷爷说贝壳能听见星星的声音。”
夜色漫上来时，竹篮里的栗子还带着余温。高雅看着玉兰树的枝桠在月光里轻轻晃，突然明白，所谓的重启，不是要改写过去，而是带着所有的记忆和爱，重新走过那些平凡的日子——摘栗子，炒栗子，看星星，把每个清晨和黄昏，都过得像第一次经历那样，新鲜又珍贵。
她知道，这一世，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等玉兰花开，慢慢教星芽认星星，慢慢把太爷爷的星图本填满，慢慢把所有没说够的话，都融进往后的岁月里，像栗子里的红糖，越熬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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