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拐进隆福寺那条街，耳朵里先热闹起来——“甜醅子嘞——”
“刚出锅的艾窝窝！”
吆喝声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往鼻子里钻，张学强低头看丫丫，小丫头眼睛瞪得溜圆，小手已经指着路边摊上的糖画儿直嚷嚷。
楚青青拽了拽他胳膊：“回头再给她买，要不老要。”
张学强脚步也慢了，顺着胡同往里瞅——路两旁的老槐树底下，搭着不少油布棚子，卖布的、修鞋的、剃头的挤在一块儿，棚子上还挂着褪色的红绸子，风一吹哗啦响。
这时候前些年被拆的牌坊寺庙还没重建，一路走来都是买卖摊位，整个一个大市场。
时而有带着红袖标的游荡过去，那些摊主也不怕，他们都是交了‘卫生费’的。
越往里走，鸽哨声越来越亮，“啾——啾——”抬头能看见几十只鸽子在灰瓦顶上盘旋，翅膀扫过阳光，像撒了把银豆子。
到了鸽子市那块儿，更没法走快了，地上摆着一溜荆条筐，筐沿儿站着毛光水滑的鸽子，有的脑袋一点一点，有的扑棱翅膀想飞。
卖鸽人蹲在旁边，手里转着鸽哨，见人过来就搭话：“您瞧瞧这点子，眼珠儿跟宝石似的！”
张学强跟三亮学的憨笑，“您这鸽子炖汤下奶不？”
“走，走，往里走，那边有母鸡！”摊主没好气地为张学强指了方向。
张学强嘿嘿一笑。
楚青青羞红了脸，脚尖在他脚上踩了一下。
张学强立刻补刀，“熬汤我自己喝！”
“你再说疯话，我，我这就走！”楚青青气得一跺脚，不再理他。
一股焦香扑鼻，正是张学强小时候吃过的麦芽糖的焦香。
他扭头看去，一个汉子推着铁棂子焊的儿童车站在路边。
车上炉火正舔舐着黑漆漆的小铁锅，锅里的浓稠糖浆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旁边还有一个涂着油的黑石板，和一个白漆木板上面画着各种动物还有一根铁指针。
几个孩子围在旁边，跳脚叫嚣，好不热闹。
又一个卖糖画的！
此刻别说丫丫了，就连张学强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信步向前走去。
楚青青拉住，“哎呀，回来再买，你不听，她一会儿还要！”
张学强老脸一红，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想解馋。
糖画两种卖法，一是明码标价，从最大的尺八长大龙、凤凰五毛一个，到最小的小鱼儿二分钱。
另一种就是碰运气了，他那个转盘，花几分钱就可以转一下，指针指在什么东西上就是什么。
当然张学强心里明白，这种走江湖的都有猫腻儿。
可这时候的糖画不管如何，用的都是正经麦芽糖，二十多年后做这生意的都改成模具加上白糖染色了，根本就不亲手画味儿也不对了。
楚青青见拗不过，抢先一步问道，“哎，卖糖画的，多钱转一次？”
“三分一次，全凭手气，转不到大龙你别急，最次也有小金鱼儿。”卖糖画的扯着嗓子吆呵起来。
楚青青撇嘴道，“刚才那个二分钱，你咋贵了？”
画糖画的翻白眼，“那您去找他去啊！”
其实这些干同一个行当的都有通气，不会出现差价。
楚青青被堵得无言，拉着张学强就走。
张学强道，“当哄孩子玩了，到哪儿都这样！”
说着摸出几张毛票扔在摊上，抱起丫丫道，“转那个针，奔着大龙去，不转到咱不走了。”
这股子财大气粗的劲儿，让围观的几个孩子，哇哇地惊叫。
楚青青气得抱着胳膊站在旁边。
丫丫流着口水，小手指头拨在指针上。
指针嗖嗖转得飞快，一会儿慢慢停了下来。
“小金鱼儿......”
画糖画的从杆子上摘了一个带着竹签的小金鱼递了过来。
那上边被风刮得都是尘土，张学强摇头道，“我们要现画的！”
“好好好，现画！”
摊主应着，拿起个铁勺，舀了一点点糖浆，悬在石板上面，微微倾泻，一缕糖浆像是丝线般流淌而出，片刻间在石板上画了个镂空的小小金鱼儿。
丫丫却撅起了嘴，“大龙，大方黄......”
“没事，咱再转！”张学强接过小金鱼，一阵咔嚓嚓只剩下了竹签子。
真甜，焦香味十足，还是现画的带着热乎劲儿呢，解馋。
这会儿功夫丫丫又转了三次，次次都是小金鱼，就连大点的猪八戒啥的都没弄到。
小丫头嘴巴噘得能拴上头驴了。
张学强趁机咔嚓嚓过足了瘾，一边鼓励丫丫继续，还递给楚青青一个，问她吃不。
楚青青气得扭过脸去。
不一会儿小丫头转了十几次，次次都是小金鱼。
孩子小脸儿都快滴水了。
张学强也有点生气，不是在乎几毛钱，这画糖画的太不规矩，哪怕不给大龙，给个稍微大点的哄哄孩子也行。
张学强道，“哎，还有几次啊？”
卖糖画的扒拉一下那几张毛票，“你这是四毛钱，刚才转了十一次，还有两次，我再送你一次，还三次！”
“我不转了！”丫丫抽噎起来。
张学强柔声道，“乖，听干爹的，咱再转三次，次次都是凤凰、大龙。”
丫丫惊喜道，“真的？”
张学强一挑眉，“当然真的，干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快转！”
嗖嗖嗖指针飞快，渐渐停下，眼看就要停在小金鱼上面，这指针仿佛抽筋似的往前拱了一下，停在了大龙的格子里。
“大龙，妈妈，干爹，大龙哎！”
旁边几个孩子也惊呼起来。
那卖糖画的仿佛见了鬼似的，长大了嘴巴。
张学强嘿嘿笑着催促，“快点画啊，别欺负我没见过，整张石板得画满了才算！”
那些吃过亏的小孩也跟着起哄，让他快点画。
卖糖画的无奈，画了个巨大的大龙，用整个竹枝粘住，递给了丫丫。
小丫头咔嚓一口咬掉了龙尾巴，弄得自己成了圣诞老人。
张学强低声道，“丫丫，先别吃，快点还有两次呢！”
这孩子懂得知足，怎么也不肯转了，只是抱着糖画啃。
张学强看向楚青青，她此刻也露出了小脸儿。
“哎，还两次，你来！”
楚青青啊了一声，“我，我可没那么好的手气！”
张学强眼中全是鼓励的神色，“让你转你就转，兴许比丫丫手气还好！”
楚青青只是个二十不到的大姑娘，玩心也重，被张学强一撺掇，立刻上手。
这次指针转得特别快，仿佛永远停不下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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