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死街一角，风卷着枯叶撞在杂货铺的破门板上，发出“吱呀”的哀鸣。
房中弥漫着霉味与血腥，白秋雨瘫在破板床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剧痛。
污发凌乱，恶臭熏人。
“帮我…”
他声音嘶哑，目光盯住床边的青衣少女，“把云知意尸体…带回来，我要把她与鬼无生……葬在一起。”
青衣少女站在窗边，月光从破洞的窗纸漏进来，刚好照在她微蹙的眉峰上。
她打量着白秋雨，曾经那个在秘境中挥刀救她，眼神清亮的少年，如今却像条被弃的野狗，满身伤痕却死死盯着她，眼里翻涌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你倒是医道仁心，自己都快烂成一摊泥了，还惦记着一个死人！”
她的声音带着刺，眼神却有点复杂。
白秋雨龇牙一笑，溢出鲜血，“你……都知道了！”
“经脉断裂，气海洞天如破了的筛子……传承大门打开后，你又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日秘境大乱，三方势力弟子疯抢宝物，她本想找白秋雨道谢，却只能藏在暗处。
直到秘境崩塌，沅州城爆发瘟疫，她留在城里守了数日，就是为了找到白秋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后来遇见他被百姓围殴，捕快把他送入死街，就在他险些被瘟人生吞时，终出手救下他。
“被…偷袭。”白秋雨声音骤冷，“功体被废……废物。”
他垂头，肩头微颤，试着运转《九玄妖决》经脉却如万针狠扎，气海如筛，好不容易积攒的妖气，顷刻间就泄漏干净。
“真…没一点法子？”少女的声音低了些。
“除非大罗金仙降世…”白秋雨抬头，眼底死寂，“否则…此生终是废物。”
房屋内，一片死寂。
冷，冷入骨髓。
青衣少女沉默片刻，从腰间摸出两颗丹药：“黄色的是辟谷丹，可让你三日不饿。另一枚是师门的‘回春丹’，可以帮你疗伤。厨房……”
她瞥了眼白秋雨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算了，你大概也没胃口。”
“喂！”
白秋雨张了张嘴，“回来时，帮我带壶酒。”
少女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行！”
木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外。
白秋雨吞下丹药，撕开胸前破烂的衣衫，累累伤痕如蛛网爬满肌肤，破碎如粘连的陶瓷。
这便是强行吞服那枚暴虐妖核、化身玄墨妖狐所付出的代价。
依稀记得他变身玄墨妖狐，击杀绛血老祖，可他也失去理智，仅有杀戮的本能。
之后，重伤昏迷在血林中数日，九死一生，等醒来后，只记得周遭一片大战狼藉，也无印象。
他强撑着背起云知意的尸身，刚出现在街道就被当作感染瘟疫的人，险些被乱拳打死。
这沅州城在师尊坐镇时，何曾有过瘟疫？他熬煮汤药广济百姓，庇佑一方十余载平安。
自秘境开启后，究竟引来了什么灾厄？为何会全城爆发瘟疫？
“好累……”
心力交瘁，白秋雨瘫倒在地，蜷缩如虾。
一只拇指大小、萎靡不振的黑色蜘蛛从他破衣中跌落。
它脑门带疤，几条腿瘸着，畏惧又怨毒地缩进墙角阴影，复眼死死盯着白秋雨。
第一日，白秋雨醒过来一次，又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醒来，却发现那青衣少女并未回来，估计对方已离去，不再回来。
第三天，他咬着牙，硬是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回春丹的药力渗开，身体总算有了点力气。
心念微动，鱼牙刀落在掌心，满脸污垢的脸上升起几分浅笑。
“功体虽废，可梦境中攀爬白骨山所锻炼的神识还依旧可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找来木盆，倒进药液，咬着牙清洗身上狰狞的伤口，再用布条仔细缠好。
三日过去，他的伤口已开始结痂，这又算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他已成为废人，可想起师尊往日的教诲“一个真正的废人，不是身体四肢的残废，而是内心的残废，才是真的残废。”
便暗自给自己鼓励，如今废物已成定局，但心志绝不可颓废。
处理好伤口，他洗干净头发，刚换上一套还算干净的黑色旧衣。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啊！”
沈念微一声低呼，迅速捂眼背过身，“换衣也不关门，你这个臭流氓。”
“我以为你一去不回，谁知你竟然又回来了！”
白秋雨从容地系上衣扣，“再说，吃亏的是我，怎么看也该是你耍流氓吧？”
“这三天我可是在帮你找回云知意的尸体，你竟然还埋怨我，不信任我，你良心被狗啃了。”
沈念微放下手，又赶忙捂住眼，偷偷往外瞄一眼，白秋雨已穿好了衣服，墨发黑衣，脸色虽白，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清俊。
白秋雨正色道：“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那尸体…在哪？”
少女朝外面努努嘴：“城里瘟疫闹得凶，城门封死了，暂时埋不了，至于棺材…搁隔壁屋了。”
白秋雨推门而出，瞧着隔壁房间摆放的棺材，手轻轻按在棺材上，“知意姐，我会尽快让你入土为安的。”
“我还以为你会一蹶不振，”少女靠在门框上，语气有点意外，“却没想到才三天，你就能爬起来，心态看起来还不错。”
白秋雨自嘲地扯扯嘴角：“再颓废，肚子饿了也得找吃的，下雨了也知道往屋里跑，我又不傻。”
“你不傻，就是犟得跟牛似的。”沈念微递过来一个酒坛子，“怕你借酒浇愁，就带了一坛，够不够？”
白秋雨瞧着那酒坛，嘴角抽抽，“你可真瞧得起我的酒量……照理说，这一坛够我喝一辈子了！”
青衣少女：“……”
她拍开泥封，倒出小半碗浑浊的酒递过来，一股辛辣味儿直冲鼻子。
“喂，”白秋雨接过粗陶碗，酒水晃荡映着他俊秀的脸，“你…叫什么？”
“哼！现在才问？”沈念微扭过头，耳朵尖有点红，又忍不住飞快瞟他一眼，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沈念微。这名字…还行吧？”
白秋雨瞧着碗中的酒光，轻声道：“念念见微尘，皎皎若月华，自然是好名字。”
说罢，痛饮一口酒。
可“噗”的一声，酒全喷在了沈念微胸前衣襟上。
“你是不是故意的！”
瞬间升起的好感，刹那烟消云散，沈念微柳眉倒竖，气得直跺脚。
“咳咳咳…对不住！”白秋雨呛得直吐舌头，狼狈不堪，“这酒…也太辣了！”
他活像只偷酒喝却被呛到的傻狗。
“你…头一回喝酒？”沈念微深呼吸，压着火气。
白秋雨伸出两根手指，一脸认真：“第二次。”
“你酒量这么差，就别犟了！把酒给我。”沈念微伸手讨要酒碗。
白秋雨却猛地后退一步，一咬牙，把那小半碗剩下的酒咕咚一口全闷了下去。
他双手掐住喉咙，跪在地上，“这酒真的辣喉呀！”脸色涨红如猪肝。
“既然酒量不济，何必硬撑着喝？”
沈念微给自己倒了碗酒，仰头痛饮，“就算功体被废，能活着不也挺好？有些人求活不得，偏有人活着求死。”
她摇摇头，“世事如棋，人心叵测……”
念微想起那无良的父亲，盼儿子盼得魔怔，生了女儿竟当男儿养，不仅给她取了个难听的男名。
三岁就捏着她的下巴灌烧刀子，险些把她醉死；五岁逼她学剑，六岁催她练功，七岁便让她提着血刃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她低头瞧着一碗酒下肚，烂醉如泥的白秋雨，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
“啧，半碗就倒，难怪被人叫作‘半盏醉秋雨’！”
嘲讽一声后，沈念微还是把他抱上床，便转身离去。
躺在床上的白秋雨，一行浊泪从眼角流出，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我…要喝酒！”
从角落钻出来的蜘蛛，身一抖，化作石磨大小，抬起镰刀似的螯肢抵在白秋雨的咽喉处。
鳌肢断生死，白秋雨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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