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宋颃言语,其实甚至都不用等到他出现,襄城县主已经知道禁宫宣德门前,定是天不遂人意。
因为直到辰时过尽,巳时又半,巳时再尽,午时来临,她迟迟没得到底下人传话说接到了信烟。
信烟没有正常燃起,就是谋算落空,父亲没能拿到齐王的人头。
她能猜到计划落空,值守的卒子亦很难再老实待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众多。
为维持局面,襄城县主下令连斩数人,这一回她是以“律法严明”为由,宋爻再无立场求情,又或者死的是无名小卒,犯不着宋公求情。
虽人未直接行刑于宋府花厅,但听得被拖下去的兵卒嘶声告饶,屋内气氛比之晨间更添肃杀。
人人都知道拖得越久,局势越不利,被挟持的难保成为下一个倒霉鬼,而挟持之人亦在担忧后事如何。
但双方都还有希望,襄城县主仍在遐想或许父亲只是与京中兵马交接,胜负未分,暂不能冒险与宋谢撕破脸。
宋爻也在等,或许圣人技高一筹,或许晋王顺应天命,不管谁赢了,宋府居于其间,都有生路,反而此时拼死反抗,才可能踩错了船,要落个全家覆灭。
两厢不能退,也唯有宋颃出现,才能将众人撕开一条口子,不得不打破僵局。
随着他上前,围困宋府的武戍让开一条道,襄城县主看见宋颃身后还跟着数人,皆是甲胄染红,甚至有几个身上伤口狰狞,显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人能走到这,已然胜负昭彰,不等宋颃再到近处,襄城县主张弓直指袁簇,喝止道:
“站住,否则你要从她尸体上踩过来。”
宋颃闻声止步,与襄城县主隔着整个花厅约莫十五步,一里一外两方对峙,中间坐着袁簇和渟云二人。
他素来是驭马执弓,此间却是两手空空,唯腰上挂着一柄殿前司配的御赐金刀,同样被暗褐鲜血糊的看不见刀鞘原本的色泽和花纹。
宋颃站在门槛处,张开手臂拦住身后,随即抽刀,愤怒之下掌握不好力道,刮到指间骨韘“啪嗒”往地上跳了又跳,竟也无人去捡。
“晋王已死,你让柔柔出来,我宋颃以项上人头作保,一定护你安然出城,车马银两已备齐,天下之大,你爱勾八去哪就去哪。
不然......”他左手颤抖去解刀鞘系绳,另对着旁余戍守卒子高声道:“晋王谋逆,现已伏诛,圣人宽怀,特许不知者不罪,诸位现时回头,各归各营,一切如旧。
冥顽不灵者,无赦。”
此话一出,纷扰又起,随即最外围的卒子相视数眼纷纷放下刀枪退往一旁。
晋王府养的私兵二三十众后路已绝退无可退,逐渐分成两拨,一拨往襄城县主处,另一拨则靠近宋爻处。
“说的不错。”襄城县主耐心等着屋里静下来,矜傲笑意未改,转头与宋爻处吩咐道:“不必守着他们,过来吧。”
几个私兵目光相接,并未立时动作,大势已去,性命要紧,谁不想拿个人质在手?当儿子的总要衡量衡量老父亲性命吧。
襄城县主叹了口气起身,扫过眼前局面,够逃个十里八里的。
随自己过来的刀斧手共有五十人,但宋府角门各处皆需要有亲信为首去看着,因此分散些许,花厅就这些。
其他的现在没过来,多半是过不来了。
她也懒得再劝蠢货,拿着宋爻实不是个好选择,一来宋爻是个老东西,磕着碰着砸手里。
二来宋爻是翰林公侯,人固衡量宋颃不敢拿父命冒险,难保他也衡量人不敢真伤宋爻性命,伤了是千夫所指,逃到天涯海角无立足之地。
袁簇最合适,不幸死了,起码也只用承担宋家怒火,省了朝堂各处还追着计较。
宋颃一手握刀一手拿鞘缓缓抬步要往里,袁簇手脚未被束缚,真个有人要近身打斗,她非娇弱女子,定能撑住片刻。
唯一要防的就是襄城县主手里弓箭,但宋颃从来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打定主意要趋身向前。
比起襄城县主捏着袁簇远走高飞,那肯定是把袁簇留在这屋里更好,不求毫发无损,但求性命无妨,缺胳膊少腿都行。
他深知袁簇也作如此想,压根用不上商量,只待逼到襄城县主发箭,即刻将手中刀鞘扔出去,挡得箭矢有所偏差就行。
然这一屋子熟人,襄城县主如何不知“宋不虚”赫赫声名,且看他解开刀鞘,已对其意欲何为了然于胸。
世间万物,阴阳共生,是故必有两面,弓虽慑远,亦失于远,先前是有底下荡平四周,现在没了,视线之间波澜起伏,箭很容易脱靶。
襄城县主笑看宋颃走了三步,一瞬弓弦拉满,高声道:“谢渟云!”
渟云垂着脑袋默念了一个上午的太上清净经,这会脑子里全是些“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而不能者,心未澄,欲未遣故也。”
宋爻处尚有果子点心可用,她和袁娘娘这头就俩椅子坐着,桌子都没置备一个,更别说其他。
三人俱曾习箭,渟云也知道是襄城县主防止袁簇会丢东西阻碍箭矢,所以一概搬的干净,如此除了念经,别无它干。
加之寻常少有人直呼其姓名,她实难立时反应,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喊自个儿,刚要抬头,破风声来,右胳膊又被谁大力一抓,就势往下拖拽。
随即“叮”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敲破,渟云无暇查看,她受不住拖拽,直被带的倒栽葱扣倒匍匐在地。
忍痛坐起,发现袁娘娘已在面前站着,襄城县主横刀在其颈,冲着宋颃道:“叫这里的人全部退下,我要纹银千两,良驹五十,干粮一石,你亲随我出城。
天家一诺九鼎,山高水远后,我必与宋大人夫妻好聚好散。”
说罢她方瞧了眼地上捂着胳膊的渟云,早知是这么回事,箭发谢渟云,老师袁簇定要飞身扑救,这不就,顾不上自个儿了么。
时易事改,现在需要慑近不慑远了。
襄城县主推着袁簇往前,再未多做言语,只将刀锋往里压了压,血痕如裂纹沿着惨白色冷铁延伸,渗出朝露样细微血珠垂垂欲滚。
宋颃再不敢前行分毫,长刀刀鞘一并撒手,转头吩咐众人道:“马上走,去找马车银子在城外等我。”
不等话落立马转过头来与襄城县主道:“你不要伤了柔柔,我会送你出城,我必送你出城。”
他愈说愈是急切,劝袁簇道:“柔柔你应她。”
他挤出个笑意,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可信点,向着襄城县主继续道:“我可以送你去凉州,那里长风埋名,不会叫人找到你的,你不要伤了柔柔。”
各人慌慌自顾,唯袁簇斜眼,看站起来的渟云还揉着右臂似痛楚难当,方才情急,无暇计较,或许扯脱臼了,或许没有。
但那两支袖箭,是袁簇送的,原是她以前爱物,常有拆装把玩,纵是这会隔着衣袖,仍是触手便知。
以她对渟云的了解,不该有藏器于身的举动,然无暇等袁簇多想,渟云小步上前哀求道:
“你不要伤了袁娘娘,他都答应你.....”
“滚。”襄城县主笑着努头,示意渟云赶紧让开。
“不然你拿我吧,”渟云看袁簇颈项已有淋漓,只觉自己嗓子也千万虫蚁在爬,难忍酸楚哭腔道:
“你不要伤了袁娘娘,不如拿我吧,我师傅有度牒在身,无须路引文书便可畅行,她会救我的,拿我还好些。”
此话一出,襄城县主稍有动容,她是记得渟云来自道观。
天涯漫漫固然多的是地方可去,但短时间内,通缉令必定遍布朝野九州。
自己上路潜行藏身不易,有个和尚道士帮着打点,聊胜于无么。
当然袁簇也不能放,放了袁簇,区区一条谢渟云的命,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走出盛京。
她朝着为首的卒子点了点头,意思是将渟云也捏在手里,卒子得令要上前,袁簇等的就是襄城县主分神这方寸。
刀慑于近,亦失于近,袁簇竖肘击中襄城县主,随即侧身避开刀锋要害,伸手再扯渟云。
襄城县主大惑不解,两人一步之遥,即便袁簇逃脱一时,身边还有数名刀斧手待命,再拉着谢渟云那拖油瓶,怎么可能走脱生天。
她扬刀要刺,仍惦记着留袁簇半条性命可以威胁宋颃,却见袁簇扯着渟云胳膊过来似乎要挡刀。
襄城县主未见得心软,但恐刀进了渟云身体里就来不及招架袁簇,故收势撤开,招手示意旁人齐齐上前将两人拿住。
宋颃等人太远,赶不及的。
确实来不及,刀斧手也来不及,两步之内,尚来不及眨眼,袖里冷箭正中她咽喉。
袁簇何等了解那袖箭机簧,仅靠箭矢尖端所在就能凭借长度将暗扣位置推断的分毫不差。
近,太近了,虽袖箭不比长弓威力,但两人太近,精钢打造的箭矢穿颈而过,又飞出半丈方落地。
疼痛没有立时袭来,襄城县主只感受到身上一冷,直到胸口处如火燎,她低头看,因外袍下穿了软甲,另一支箭仅入肉半寸。
她抬手,想拔出箭矢,忘了还握着匕首,连同那只手一起霎时被糊上厚厚殷红,是喉咙处血如泉涌。
昨夜与父亲,是如何商议的来着?攻其不意,出其不备。
她扭头,看到已被袁簇推往一边在地上瑟瑟如丧家之犬的渟云,全无意料防备。
她怎么会掌矢呢,她不该掌矢。
? ?哎.....其实不想发便当但是算了反正要发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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