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正,正挂在沈园角门处的院墙上。
京师深秋的夜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刀意,卷着枯叶扫过墙根,刮得沈园角门的灯笼疯狂摇曳,也吹得院墙上的许探花身形直晃。凉飕飕的寒气直往领口里钻,许正却因奋力攀爬,额角脊背早已被热汗浸透。
两只脚胡乱蹬了半天,却还是差了半分力,文官体质的弊端此刻暴露无遗。他胳膊一酸,松手跳回地面,一脸挫败地拍去手上灰尘。此刻他无比懊恼,平日里读那么多圣贤书,关键时刻竟不如傅鸣身手矫健,一面院墙便成了拦路虎。
开阳一脸鄙夷,忍不住啧啧啧:“修和,你读书那么厉害,探花说考就考到了,怎的一面院墙就把你难住了?”
鹿鱼听不得别人说他家二爷半点不好,立刻梗着脖子怼了回去:“开阳哥,二爷的力气都花在经世济民的大文章上了,自然不像你,翻墙那么利落。”
开阳一脸坏笑地弹了鹿鱼一指头,朝正在酝酿再次爬墙的许正努了努嘴:“回头我专门教教修和这翻墙的绝技。”
鹿鱼撇撇嘴,看看院墙一脸不解:“二爷,上回您带我翻这墙,利索得像只狸猫。今儿个是怎么了?莫非是这墙...自己长了个儿?”
鹿鱼凑近墙根,用手指抹过砖缝处一道浅痕,愣愣发问:“二爷,您瞧这砖缝颜色...这墙,是不是新近加高过?”
上回?
开阳眼睛发亮,支起一只耳朵认真听。
没等许正回答,鹿鱼疑惑地扭头:“二爷,咱们上回轻松就爬上去了,还看到沈姑娘她——”
最后一个“她”字还没出口,就被许正一把捂了回去。鹿鱼剩下的话全变成了呜咽,只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许正脸色微变,强压下尴尬,轻咳一声:“鹿鱼,要不你与开阳先回去吧,我自己想办法。”
开阳忍不住扶墙大笑,又怕惊动侍卫,只能一只手扶墙,一只手用袖子掩口,笑得浑身乱晃。好容易直起身子,一边用指腹抹泪,一边打趣:“修和,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只当你恪守礼法、板正固执,万没想到,你竟也会爬墙头?若非小鹿鱼快言快语,打死我都不敢信!”
他嘴角快咧到耳根:“不过眼下看来,我倒是信了。怪不得人家要加高这院墙,防的就是你再来爬!”
许正白了他一眼,无心争辩,继续打量这好似加高的院墙,一边寻找新的支点,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肩膀。
鹿鱼气不过,用力推了推开阳,“开阳哥,您光知道笑!二爷平时白对你好了,您倒是带他上去啊!”他圆瞪着眼,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
开阳本已止住笑,被他一推,又笑得浑身乱颤,好容易再次直起身,抹去眼角新溢出的泪花:“鹿鱼,你这就冤枉我了!我自个儿翻墙是家常便饭,可你家二爷是文曲星下凡,金贵得很。这黑灯瞎火的,我要是手一滑...何况,惊动了沈园护卫,他们可认得我这粗人?到时候只认得你家风度翩翩的二爷,那画面...”
他摩挲着下巴,故意拉长语调:“我粗人皮厚无所谓,可修和你未来丈母娘若是知道了...啧啧,那才叫好看!”
许正无奈地甩甩手,眼风扫过开阳,最终目光还是落回那面难以攀越的院墙上。
沈寒就在院墙之内。
他归心似箭,虽已入夜,可一踏上京师的土地,心心念念便是要立刻见到她。如今近在咫尺,却被这堵墙所拦,心中焦灼万分。
开阳斜倚在墙上,左右扫了两眼,伸手拍拍许正的肩膀:“修和,要不先回吧?明日再来见沈姑娘也不迟。什么要紧话,也不差这一晚上。放宽心,你的沈姑娘跑不了。”
许正长长舒了口气:“我就在此处等到天明。鹿鱼,你速回府向父亲母亲报个平安,请二老放心。”
开阳抱着胳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行我直接带你翻进去得了?在这儿硬守一夜,非冻出病来不可!”真没看出来,许正不单是执拗的读书种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痴情种子。
一声轻咳突兀地打断了三人。
三人齐齐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沈园护卫服制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正朝许正拱手。
“许大人,”来人语气恭敬,拱手道:“在下是沈园的护卫统领。上回您送姑娘回府时,曾遭遇歹徒袭击,在那时有幸与大人见过一面。”
许正立刻颔首回礼,认出对方后,耳根不禁一热:“是,许某记得。”
护卫统领神色如常,夜色之下似是全然未觉许正的尴尬,只侧身指向一个方向,低声道:“许大人,您若是要见姑娘,不如由在下引您从侧门进去?只是...要委屈您走侧门了。”
毕竟入夜了,大张旗鼓开正门,势必惊动全府,许大人想必也不愿如此。
其实,走不走侧门、委不委屈都另说,关键在于——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身为梁王府护卫统领,他奉命在此护卫郡主与姑娘的安危。墙下动静初起时他便已察觉,见来人是许正,当即屏退左右,独自隐于暗处观察。许大人素有清正之名,夤夜来此必有要事,加之他曾舍身维护姑娘,其心可信。
他本欲待许正自行翻过便罢,谁知这位许探花折腾半晌,竟硬是没能上去。他在旁看着都着急,若再拖下去,下一班巡逻护卫便要经过此地,届时人多眼杂,反倒给姑娘平添麻烦。
许正一听能入府,眼睛一亮,心下大喜,他强自镇定地正了正衣襟,拱手道:“有劳。”随即转身,语气不容置疑地吩咐:“鹿鱼,你与开阳先回去。”
鹿鱼张嘴还要抢话,开阳会心一笑,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半拖半劝地把还在嘟囔的小书童带走了。
疏影斋内,沈寒刚沐完发,溪雪为她绞干发丝后退下不久,却又快步折返,脸上带着压不住的讶异与欣喜:“姑娘,前头来禀,说许大人来寻您,现已请至花厅。您可要现在过去?”
沈寒闻言倏然起身,唇角不自觉扬起,眼中光华流转。她急急走向门口,略一迟疑又停住脚步,抿唇思忖一瞬,低声吩咐:“溪雪,你悄悄将许大人引到外间。再去小厨房备一壶热茶并几样细点来。动作轻些,莫要惊动旁人。”
“是。”溪雪领命,先转身去引许正,继而便掀帘往小厨房去了。
许正一步跨入屋内,日思夜想的姑娘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他心下激荡,快步上前握住沈寒的双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我回来了。许久不见,我很思念你。”
沈寒一头青丝如瀑,未及绾起,柔顺地垂落腰际。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杏眼流光溢彩,瓷白的脸颊透出淡淡红晕。室内暖香氤氲,萦绕其间,悄然抚平了许正所有的疲惫与焦灼。
这一路的披星戴月,都值得了。
沈寒抿唇一笑,拉他在榻边坐下,就着灯光细细端详。见他下颌已冒出青色胡茬,眼底泛着青痕,虽眉梢眼角尽是重逢的喜悦,却难掩一身风尘仆仆。
她有点心疼:“陆青前几日捎信说你们快到了,我原想着还得等两天,没料到你今夜就赶了回来。瞧你这满脸倦色,定是连日兼程,为何不先回府好生歇息?”
恰时溪雪轻手轻脚端了茶点进来,低声禀道:“姑娘,都按您的吩咐安排妥了,许大人到此之事并无外人知晓,奴婢就在外头守着。”
沈寒颔首,亲手为许正斟了杯热茶,又将点心碟子推到他面前,柔声道:“仓促间也备不了饭食,这些糕点都是今日新做的,还热着呢,你且垫一垫。”
许正将那杯暖茶接过便放在一旁,却未曾去动点心,转而将沈寒的手拢入掌心轻轻握住。他指尖还带着夜风的微凉,目光却温润灼人:“我无事。只是心里着急见你,一下船便径直赶来了,所幸在闭城前入了京。”
他顿了顿,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声音愈发低沉,“我念着时辰尚早,你或许还未安歇...便想来碰碰运气。能见着你,真好。”
沈寒睫羽微颤。
许正那句直诉思念的话,热辣辣地烫得她心尖一颤。
得知他未曾归家便直奔此地,一抹滚烫入心,暖融融,甜沁沁,她低垂的眼睫下,悄然漾开一抹笑意。
“咕咕。”一声清亮的虫鸣突兀响起。
许正这才想起,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葫芦:“给你的。苏州‘痴婆子’作坊的金钟儿,我想着你念着江南,便捎一缕那里的秋声回来,聊慰乡思,这一路都贴身揣着,怕它冻着。”
他忍不住念叨:“这小生灵一路陪我舟车劳顿,还得时时看顾冷暖。开阳不止一次同我抱怨,说它夜半扰民,还扬言要将其炖汤,如今能活生生到你手中,实属不易。”
沈寒捧着那只官模葫芦,指腹摩挲着温润的胎体,心头酸涩与暖意交织,终是化作唇边一抹浅笑:“许正,谢谢你。”
许正见她笑意温柔,心下慰藉。他静静望了她片刻,随即神色一正,眼底泛起锐利的光亮:“沈寒,我寻到罗大人当年那笔赈灾银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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