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缕天光刚刚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在芙蓉园的青石板上。
采薇还揉着眼睛打哈欠，就看到管家领着几个小厮，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子，毕恭毕敬地站在了院门口。
“宋主子，”管家满脸堆笑，那笑容比平日里真诚了不知多少倍，“王爷赏的。说是前朝大家用过的文房四宝，最衬主子的雅兴。”
采薇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点子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快步迎上去，看着小厮们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抬进正屋，打开箱盖的瞬间，一股沉静的墨香混合着老木的清气扑面而来。
箱内铺着明黄色的锦缎，静静地躺着一方端砚、几锭徽墨、数支羊毫毛笔和一叠澄心堂纸。每一样都古朴雅致，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主子，您看！王爷心里果然是有您的！”采薇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她觉得这满屋的清冷，都被这箱宝贝给照得暖洋洋的。
宋清沅正临窗看着一株新发的绿萼梅，闻言只是淡淡地回眸一瞥。
她的目光在那套文房四宝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落回采薇兴奋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东西是好东西，收下吧。替我谢谢管家。”
她的反应平静得像一池春水，没有寻常女子受宠后的娇羞或狂喜，仿佛这送来的不是王爷的恩宠，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管家本想再说几句奉承话，见她这般模样，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讪讪地行礼告退了。
“主子，您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采薇替她家主子着急，“这可是天大的体面！昨儿王爷才在这儿坐了半日，今儿赏赐就到了，府里那些人，指不定眼睛都得看红了！”
“红了眼的，未必是羡慕。”宋清沅走到桌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方冰凉滑润的砚台，“采薇，你记住，芙蓉园的风，越高，就越冷。
王爷的赏赐是蜜糖，也是砒霜，端看你怎么吃。”
她说着，取出一支新笔，饱蘸清水，在一方旧砖上试着笔锋。笔走龙蛇，水痕洇开，是一个刚劲有力的“静”字。
水痕很快蒸发，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采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只知道，自家主子想的，总是比别人深远。
正如宋清沅所料，王爷重赏芙蓉园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文悦的听竹苑里，一套名贵的粉彩瓷器被“失手”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她胸口剧烈起伏，平日里娇媚动人的脸蛋此刻因嫉妒而扭曲。
“修复古籍？对弈下棋？好一个清雅脱俗的宋清沅！我当她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没曾想，是个最会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她身边的丫鬟连忙跪下收拾碎片，小声劝道：“主子息怒，为这个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不受宠？”文悦冷笑一声，抓起桌上一块新做的桃花糕，狠狠捏碎，“昨晚王爷歇在了书房，可人人都说，他从芙蓉园出来时，是带着笑的！他有多久没对我笑过了？如今倒好，为了个整日摆弄那些死人玩意的女人，连我这儿都不来了！”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封“稍安勿躁”的密信带来的安抚，此刻早已被嫉妒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这王府里，就真的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而在王府的主院，崔静月的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
绿珠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禀报，包括那套文房四宝的来历，以及王爷吩咐时脸上那抹不同寻常的笑意。
崔静月静静地听着，手中把玩着一枚冰冷的白玉棋子，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直到绿珠说完，她才将棋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上，截断了一条大龙的去路。
“宋清沅……”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对于这个妹妹，她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宋清沅不过是父亲为了讨好王爷送来的一个添头，安静、无趣，像园子里一株不起眼的草。可如今，这株草不仅活了下来，似乎还要开花了。
“绿珠，你觉得，她是真的淡泊，还是……大智若愚？”崔静月问道。
绿珠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奴婢瞧着，宋主子不是个简单的。
她那芙蓉园，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采薇那丫头，更是被她调教得忠心耿耿，嘴巴严实得很。”
崔静月点了点头，目光落回那张被她烧成灰烬的纸条上。
“林家……”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文悦这颗棋子蠢蠢欲动，背后的人显然是想乱了王府这池水。而宋清沅的异军突起，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这个变数，是敌是友，尚不明确。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露出真面目的机会。
“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就说我新得了一批上好的秋菊，明日午后，在园子里办个小小的赏菊宴，请府里几位妹妹都过来坐坐，热闹热闹。”
“是。”绿珠领命而去。
崔静月的指尖在棋盘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宋清沅昨日落子的那个位置。
她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寒意：“也好，就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所谓的妹妹，究竟是人是鬼。这盘棋，也该动一动了。”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金风送爽。王妃院子里的几株名品秋菊开得正盛，金的、白的、紫的，团团簇簇，煞是好看。
崔静月设的赏菊宴，府中有头有脸的侍妾都到了。文悦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石榴红的长裙，仿佛要将满园的菊花都比下去。
她一改前两日的郁郁，脸上挂着甜得发腻的笑容，殷勤地陪在崔静月身边，嘘寒问暖，比谁都周到。
宋清沅依旧是一身素雅，她来得不早不晚，安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仿佛真的只是来看花的。
她带来的贺礼也很简单，是她自己用园中桂花做的桂花糖，装在一个小小的青瓷罐里，闻着便有一股清甜。
“妹妹这手艺真是越发好了，”崔静月接过，让绿珠收下，笑着对宋清沅说，“前日听王爷说，妹妹不仅善修复古籍，棋艺更是超群，连王爷都赞不绝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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