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言之凿凿的关切，着实让苏阮心动了。
“军功啊。”
被发配充军的囚犯，几乎就是军队里的消耗品，什么危险要命的事情，就交给她们来做。
但她们也算是充入军籍，只要侥幸活下来，又立了功，很快就能摆脱戴罪之身。
说不定，还能一路往上升迁，成为真正的大将军呢。
以上，都是余千总的鬼话。
但苏阮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我去打埋伏。”
余千总忍着心中的笑意，坚持着关怀担忧的表情面具，将她安排进了一支九人的队伍里。
刚好是十个人，完整的一支小队。
苏阮被任命为负责管理她们的什长。
“好了，出发吧。”
苏阮翻身上马，回头看向自己面黄肌瘦、眼存死意的属下们。
她笑意盈盈地催促着，仿佛没有看到那些人对自己的嘲讽，以及也像看死人似的看向她。
前方黄沙滚滚，漫天飞扬，仿佛燃至死灰的寥寥残烟。
“驾！”
瘦骨嶙峋的瘦马，步履蹒跚地朝着前方而去。
——
半个月之后。
“千总，还是没有找到那几个人的尸体。”
一名斥候跪下告罪道。
余千总挥了挥手，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道：“无妨，这么久都没回来，无论是遇见敌人运送粮草的大部队，还是在戈壁沙漠上饿死渴死。”
“终归，不过是一个死字。”
斥候退下之后，余千总想到她们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也不可能活下去的。
于是，她抽出一沓信纸，提笔书写。
“关山月已除……”
写完后，她在桌案上找了找信封。
两个信封套着，表面是定期上报情况的述职信，实则是专门交给自己真正的后台。
郭旗郭大人。
在翻找时，属于孟擒虎的书信，掉落到了地上。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连封皮也懒得拆开。
毕竟山高皇帝远，这极远之地就是她的地盘，哪里轮得上一个空会打仗、不会钻营的傻子将军来指手画脚。
这封信才交出去不到半日，军营外面响起不寻常的闹声。
余千总急忙掀开帐帘，只见残阳似血，黄沙如滚滚硝烟，遮天蔽日之际，一匹蹒跚的瘦马缓缓归来。
瘦马的两侧，挂着二十多个血淋淋的人头。
牵着瘦马的那只手，布满血污，可那只手的主人，却在轻轻地哼着小曲。
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九个人。
那九个人浑身是血，手上也提着三三两两的人头，粘稠的血滴了一路。
不同于离去时的死气沉沉，她们依旧是面黄肌瘦的模样，却多了几分生人勿进的煞气。
明明只有寥寥的九个人，却让军营里数百人，吓得纷纷退让。
“你……你……”
余千总瞪着牵马而来的那个人，更是惊恐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些军功，您觉得够吗？”
苏阮安抚着快要累瘫的马儿，笑眯眯地望向余千总。
那张清秀英气的脸庞，沾着干涸的血迹。
即便是从余千总身上学来的和和气气的笑容，也无端让人瑟瑟发抖，深感杀意。
“够……够了！你不要过来了！”
余千总吓得不断往后退，恐惧地呵斥着苏阮，不要再靠近自己。
即便她在边关多年，但躲在军中偷生。
除了十几年前的那场惨烈战役，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
不，恐怖的不是这个场景。
而是造成这幅场景的人。
霎时间，在似血般诡魅的夕阳底下，余千总想要将眼前这人，当年的关山追云重叠起来。
可无论如何，她也难以重叠。
即便同样是关山家的出身，即便同样是临时来到军营。
可那个看似狠厉，实则心肠颇软的关山追云，在大多数人看来，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然而这个继承了她姓氏的女儿，却是真正的恶鬼转生。
她是要来索命的！
余千总的双股战战，竟是有些站不稳了。
——
两年后。
原本荒芜一片的极远之地，逐渐清理了杂乱的荒草，开耕荒地，种上了自给自足的粮食。
穷凶极恶的法外之境，如今变得安宁祥和。
曾经散漫的军营，充斥着整齐操练的声音，再也不复这些年的暮气沉沉。
唯有在军营的大门前，依旧挂着一颗干涸的人头。
那颗人头，仿佛还维持着生前的和气笑容，但早已凝固成了干瘪的人皮。
刚从孟擒虎军营里赶过来的士卒，望见这颗人头，下意识的胆寒了一瞬。
也不知道这人头究竟犯了什么大罪？
死无全尸就算了，还要受到这样的惩罚，恐怕连鬼也做不成。
这个极远之地的军营，似乎也没有外人说得那么好啊。
士卒咽了口唾沫，有点打退堂鼓。
“站住，报上姓名！”
站岗的士卒，眼尖地发现了她，立刻沉声质问道。
“我是孟擒虎将军派来的信使，还请余千总出来收信！”
听到孟擒虎的名字，站哨的士卒立刻让她稍等片刻，小跑着前去请示这个军营里的老大。
不多时，一名年轻和善的女子，迎面走来。
“你是孟将军派来的，真是久违了啊。”
那女子十分熟稔地说道。
士卒下意识地想要将信交出去，但又保守起见地问了一句：“请问您就是余千总？”
“啊，我不是。”
“？”
“我是这个军营的临时先锋，关山月。”
临时先锋？
你这里都没什么敌人，更没有什么将军，谁给你任命的临时先锋啊！
士卒咽了咽唾沫，想要转身离去，但是被苏阮一把抓住。
“不要误会嘛。”
苏阮笑眯眯地说道，将士卒怀里的信抽了出来。
跟在她身边的属下，早已熟悉她的行事作风，无奈地将惊慌失措的士卒带到一旁，详细地解释着前因后果。
苏阮回到营帐，拆开孟擒虎的信件，仔细地浏览了一遍。
“嗯？”
杜灵秋成为三公主的幕僚。
季画落以资助的名义，成为六公主的幕僚。
两位皇女在京城中明争暗夺，将整个朝堂搅得天翻地覆，百官们纷纷被迫站队。
然而，坐在皇位上的那位，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
尤其是，在两个皇女争夺到白热化的时候，有消息爆出，当年太女流落在外的孩子，或许就是季画落。
女皇力排众议，下令册封季画落为皇子，并且无比缅怀先皇姐。
“……呵。”
苏阮看出女皇的意图，付之一笑。
她走出营帐，望向外面的天色，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先锋，有何吩咐？”
负责操练士兵的下属，赶来领命道。
苏阮思忖片刻，忽而笑道：“收拾一下，我准备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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