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心态。
硬碰硬不行，那就换个策略。
她脸上重新绽开一个极其真诚感激的笑容，微微福身：“萧五老爷慷慨，长乐铭感于心。至于那狐假虎威之事……长乐也是迫不得已，庄头刁滑，非借您老人家虎威不足以震慑。长乐在此谢过萧五老爷无形中的援手。”
萧彻看着她、顺杆爬的功夫，以及那双带着狡黠光芒的眼睛，一时竟有些无言。
这丫头……脸皮倒是厚，反应也快。
明明刚被自己戳穿，转眼就能若无其事地道谢。
那股子被噎住的感觉又回来了，偏偏对方态度恭敬，理由充分，让他有气也发不出来。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点意兴阑珊：“罢了。，银子文波会给你。沈小姐请便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
沈长乐目的达到，银子翻倍到手，还小小地噎了萧彻一下，心情大好，从善如流地行礼告退：“长乐告退，多谢萧五老爷。”
待沈长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彻摩挲着玉扳指，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了片刻。
脸上那丝惯常的冰冷和疏离似乎淡了些许。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萧文波，终于忍不住，带着十二分的不解和好奇，低声问道：“爷……属下实在不明白。那金家小姐，论容貌，堪称国色天香，是江南有名的美人胚子，论家世，临安金氏也算一方望族。她那般殷勤……爷为何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反倒是对这位沈小姐……”
他斟酌着用词，“似乎……格外不同？甚至……”
似乎，还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萧彻闻言，目光依旧落在虚空处，似乎在思索。
金月华？
美则美矣，却如匠人精心雕琢的玉器，千篇一律，索然无味。
她的心思，浅薄得写在脸上，令人一眼望穿，徒惹厌烦。
他脑海中浮现沈长乐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狡黠灵动的表情，那明明紧张却强作镇定、甚至敢和他据理力争的模样。
“至于沈小姐……”萧彻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扳指上点了点，“她长得……很特别。”
“特别？”萧文波更困惑了，努力回想沈长乐的容貌：小眼睛，大嘴巴，五官拆开看实在算不上精致，更不符合江南主流审美，“恕小的眼拙，沈小姐的容貌……似乎……嗯，平平无奇？”
他实在想不通“特别”在哪。
萧彻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你不懂”的意味。
他并未详细解释，只是淡淡地总结道：“长相是其次。她的性子，更有意思。”
像一株长在峭壁上的野蔷薇，看着不起眼，却韧得很，刺也多，偶尔……还能开出点让人意想不到的花来。
那份鲜活、狡黠、不按常理出牌的生命力，是那些温室里精心培育的花朵所没有的。
看多了循规蹈矩、死气沉沉的面孔，难免会对这样一抹异色，稍微……另眼相看那么一点点。
“更何况，沈小姐长得也不差啊，你怎会说她平平无奇呢？”萧彻以“不懂审美”的眼神看着萧文波。
萧文波听得似懂非懂，心中暗忖：主子的审美……果然是与众不同！
他脑子里只剩下沈长乐那张并不符合江南女子精致温婉的脸，还有主子刚才那几乎算是“吃瘪”的表情，默默决定以后对这位沈小姐，还是……更客气些为好。
……
沈长乐揣着萧文波奉上的双倍“医药费”银票，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房间。
这笔意外之财，足够赵嬷嬷养得白白胖胖还有余。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美美睡下，一夜无梦。
反观金月华，却是彻夜难眠。
不甘、嫉妒、羞愤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辗转反侧。
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哭花，显得狼狈不堪。
就在她恨恨地绞着被角时，乳娘陈嬷嬷神色慌张地溜了进来，带来了一个炸裂的消息：
“姑娘！老奴……老奴方才偷偷去后院想透透气，瞧见萧五爷的人，神神秘秘地抬着东西进偏院了！还……还带了一男一女！”
“什么？”金月华猛地坐起，眼中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
“那女的，看着神情委顿，畏畏缩缩，双手……好像是被绑着的！住进了最偏僻的那间小屋，萧爷身边那两个仙女似的丫鬟还亲自去送饭……哦不，是侍候！对，就是侍候！”陈嬷嬷压低了声音，带着惊惧，“男的更惨！被堵着嘴，五花大绑，直接塞进了一个大木箱子里抬进去的！看着就吓人！”
金月华瞬间脑补了一出大戏——私奔被抓？
仇家报复？
还是……萧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她激动得心砰砰直跳，极欲探知真相，这绝对是拿捏萧彻、甚至接近他的天赐良机！
然而，萧彻手下的防范如同铁桶一般，她派丫鬟试探了几次，连偏院的边都没摸到，就被侍卫冰冷的目光吓了回来。
翌日，天公不作美，大雨倾盆，阻了行程。
萧彻一行人也只得在客栈休整。
金月华松了口气，昨夜吃了闭门羹，她再不敢轻易去触萧彻的霉头。
可那颗八卦和攀附的心却蠢蠢欲动。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沈长乐——昨天她可是成功进去了！
金月华重整妆容，堆起十二分虚假的关切笑容，敲开了沈长乐的房门。
沈长乐一见是她，心中厌烦至极，但碍于礼数，只得耐着性子接待。
金月华先是假意关心沈长乐昨晚“拜见长辈”是否顺利，话锋一转就开始旁敲侧击打听萧彻的喜好、行程，言语间满是崇拜和向往。
沈长乐听得直皱眉，只敷衍几句。
金月华见套不出什么，索性放出猛料，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沈妹妹，你可知道？昨夜萧五老爷那边……似乎还带了两个特别的人？一个女的被绑着手，畏畏缩缩，一个男的更是被塞进了箱子！啧啧，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沈长乐的表情。
沈长乐心中了然，这多半是萧彻那个与人私奔被抓回来的庶姐萧琴。
她虽然好奇，但深知这是萧家丑闻，更不想卷入其中，何况还是从金月华这等人嘴里听来的。
她实在厌烦了金月华这副打探隐私、妄图攀附的嘴脸，立刻蹙起秀眉，扶着额头，声音也虚弱了几分：“金姐姐见谅，我……我今日早起便觉身子不爽利，头昏脑涨，恐是昨日受了些寒，想歇息片刻。”
金月华见她油盐不进，还下了逐客令，心中暗恨，却也无奈，只得悻悻告辞。
可这雨天困在客栈，更助长了她的窥探欲，不时打发丫鬟以各种借口去偏院附近转悠。
金月华的频繁窥探，自然逃不过萧家侍卫的眼睛。
护卫首领萧武沉着脸将此事禀报给萧彻。
萧彻正临窗看雨，闻言俊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宇间凝着一股冰冷的厌烦：“不知所谓的东西！”他捻着扳指，正思忖着如何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金家女一个难忘的教训。
就在这时，金月华那边“出事了”！
她的丫鬟春杏哭天抢地地跑到萧彻的院子外，扑通跪下，对着守门的侍卫哭喊道：“求求萧五老爷！救救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突然心口绞痛，喘不上气，眼看就要不行了！求萧五老爷开恩，救救我家小姐啊！”
萧彻在屋内听得真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冷笑。
装病？这拙劣的伎俩，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侍卫进来请示。
萧彻眼中寒光一闪：金氏装病，若他真见死不救，于她兄长金旭那个同科的情面上，似乎说不过去，容易落人口实。
也罢，既然她要病，那他就好好给她治一治！
他捏着鼻子，沉声道：“去请大夫。要快。”
春杏一听，连忙磕头，却又得寸进尺地哭求：“求萧五老爷开恩！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病得厉害，一直念着您的名讳……求您……求您亲自去看一眼吧！小姐见了您，说不定就好了！”
这显然是金月华交代好的台词。
“呵！”萧彻怒极反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幕，传遍了半个院子，自然也传到了竖起耳朵的金月华房中：
“念着我的名讳？金小姐这病，倒是得得稀奇！莫不是昨夜在走廊上受了穿堂风，吹迷了心窍？萧某不通岐黄，去了只怕更添晦气！大夫即刻就到，金小姐既然病重，还是安心静养，少想些有的没的为妙！萧某公务繁忙，就不去打扰金小姐静养了！”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精准无比地扎在金月华的心尖上！
那“穿堂风”三个字，更是赤裸裸地讽刺她昨夜徘徊窥探！
金月华躺在被子里，听得浑身冰凉，羞愤欲死！
这才惶然明白，自己的小伎俩在萧彻眼中如同跳梁小丑，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彻底惹恼了他！
她既怕今日的丑态被沈长乐宣扬出去坏了名声，更怕从此被萧彻彻底厌弃，心中懊悔不迭，浑身都不得劲起来。
幸好，她兄长的师娘陆太太闻讯匆匆赶来了。
陆太太是明白人，一看金月华这阵仗和萧彻的态度，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暗恼这丫头不知轻重。
她一边安抚，一边亲自让客栈掌柜去请大夫，给金月华搭了个体面的台阶下。
金月华为了圆谎，挽回一点颜面，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病”下去。
大夫很快请来了。
萧彻虽厌恶金月华，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给陆太太看。
他施施然踱步到金月华所住院落的走廊上，正好遇见刚诊完脉出来的大夫和陆太太。
萧彻对着陆太太微微颔首致意，随即转向大夫，态度“关切”地询问：“大夫，金小姐病情如何？可有大碍？”
不等大夫回答，他又“体贴”地补充道：
“金小姐乃临安金氏嫡女，其兄长金旭金大人，是两榜进士，如今正在户部观政，前途无量。金家更是江南望族，家资颇丰。大夫尽管用心诊治，务求药到病除，不必顾虑药资昂贵。对了，听闻黄连最是明目清肝，对那‘心火旺盛’、‘思虑过甚’之症颇有奇效，不妨多开几剂。”他声音清朗，确保屋内装病的金月华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夫是个人精，一听这话，再联想刚才诊脉时金月华那心虚闪烁的眼神和毫无异常的脉象，心中雪亮。
他连忙躬身：“是是是，您放心，金小姐这病……呃，是有些肝火郁结，心气浮躁，正需黄连这等良药清心降火！小人定当用最好的药材！”
他心领神会，笔下如飞，不仅开了大剂量的黄连，还添了好几味名贵却苦不堪言的药材，美其名曰“固本培元”。末了，还收了四十两银子的诊金和送药费。
金月华在房内听得心都在滴血！
那黄连的苦味仿佛已经钻进了喉咙！
那些名贵药材更是让她肉痛！
四十两银子啊！
恰在此时，沈长乐也闻讯赶来，关切地探望金月华。
她送上几包上好的滋补药材，言辞恳切：“金姐姐，听说你身子不适，妹妹特备了些温补的药材，姐姐安心养病，莫要忧思过重。”
这番“雪中送炭”，更是让金月华有苦说不出，只能强笑着道谢，看着那些药材，只觉得无比讽刺。
沈长乐看望完金月华，刚走出房门，便在二楼的走廊上，与同样准备回房的萧彻狭路相逢。
雨声淅沥，廊下气氛微妙。
萧彻看着眼前这个昨晚刚从他手里敲走一大笔银子、此刻又装模作样来“探病”的狡猾丫头，忍不住就想刺她两句才舒坦。
他停下脚步，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突然！
“救命！救命啊，救救我——！”
一声凄厉绝望的女声划破雨幕！
只见偏院方向，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如同疯魔般挣脱了看管她的两个婆子，跌跌撞撞地朝冲了进来！
女子特有的尖利加凄厉的惨叫，顿时惹来客栈里的人，
她一眼就看到了走廊上气质出众的沈长乐，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沈长乐脚边的泥水里，伸出被粗糙绳索磨出血痕的双手，死死抓住沈长乐的裙摆！
“沈姑娘！求求你救救我！我弟弟，他要打死我！还要把我送去家庙关到死！求求你！只有你能帮我了！”
萧琴哭得撕心裂肺，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的泪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长乐猝不及防，被萧琴抓住裙摆，僵在原地。
萧彻脸上的那点兴味瞬间冻结，转化为冰冷的怒意和一丝难堪！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庶女，眼神锐利如刀。
而刚刚还躺在床上“病弱”的金月华，早已被这巨大的动静吸引，不顾“病体”冲到窗边。
当她看清跪在地上的是谁，又听到那“送去家庙关到死”的哭喊时，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天赐良机！这绝对是天大的把柄！
她嗅到了搅动风云、甚至借此接近萧彻的绝妙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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