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天气渐渐热了，朱家茶铺成了汴京城里生意最红火的地方。
朱员外领了北苑茶坊后，很快，便在自家铺子里摆上了新茶货。他打出建州北苑的金字招牌，茶货几天就被抢购一空。
朱员外喜出望外，又派人去运货，力保朱家铺子货源充足。
朱员外偷梁换柱，用自家的劣茶从北苑偷换了好茶。他售卖的正是建州品质最好的茶货，自然被人追捧。这本是一桩极隐秘的事，却奈何他的贪心过盛，偷换的茶货越来越多。
这一切不仅被白玉堂尽收眼底，还被他拿到了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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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请叶榕修、庄礴明和秦明羽来家中喝茶。
白玉堂对叶员外给的茶连声称赞，“我可不舍得将员外的藏品都用了，只不过真真假假混在一处给他们尝了些，竟无一人瞧出破绽。可见这一群草包不识货，平日里用的也不尽然都是好东西，必定是鱼目混珠，被人骗了也是有的。”
他取来一銙北苑试新，揭了封条，拆了外面包裹着的黄罗软盝，取出里面的小茶饼递给三人，“这是前不久才送来的，你们看一看，与往年的有何不同？”
叶榕修仔细瞧了瞧，又反复闻了味道，“这色泽、味道，看起来与往年的贡茶并无区别。”
白玉堂又轻轻拈起这只小茶饼，放在一边，他取出几张北苑特有的黄罗，分别覆在面前的几只茶饼上，问道，“诸位且看，这几味茶，哪一饼是普通茶，哪一饼是贡茶？”
秦明羽有点着急，“这哪里分辩得出！你快说，还是莫要打哑谜了。”
“这几饼茶里，有咱们两浙的茶，也有北苑的本地货。北苑的茶膏难得，气味更是特殊，若是有人偷了北苑贡茶的茶膏，将它用在劣茶身上，再精心制成龙团图样，便对外称是小龙团，仅用眼睛是瞧不出真假的。”
白玉堂轻轻掰开其中一饼，“北苑龙凤团茶的压模精巧，难以仿制，若是无人在里面接应，这个压模、茶膏，便无法得手。”
“便如朱员外，他将自家的茶货偷运到北苑，偷天换日。将两浙的茶货变成了北苑的，身价轻轻松松便翻了几百倍。所以，他们要做的，只不过是将东西送进去，里面自有人接应。而那假货，仍在北苑的库里，被当作贡品，由建宁军送到汴京。一番操作下来，建宁军根本不知道自己护送的，是真的贡茶，还是假的劣茶。”
秦明羽在一边接口，“这种隐秘事，你是如何发现的？”
白玉堂道，“我只是奇怪，北苑茶园数量是固定的，怎地茶货却越来越多？一定有人在搞鬼。便如这小龙团，二十饼才重一斤，每年拢共才三五斤的量，却在庆历初年陆陆续续运出去几十斤。若说全是北苑产的茶，我是不信的。”
他又取出一沓纸，“这是从朱家誊录的茶货清单，他家五座茶园，茶货产量竟还比不上我家的一半，里头一定有鬼。”
说到朱家茶铺的生意，叶榕修感叹，“朱家茶铺近来生意好得很，他对外宣称自己卖的是建州茶。我着人去买了两饼，打开来看时，里面分明是两浙的普通茶，只有那茶膏，确实出自北苑。”
秦明羽打断他，“他这样公然鱼目混珠，不怕被人闹出来么？”
叶榕修笑着说，“百姓自然是不懂的，但若有人先捅了出来引起众怒，那便不可收拾了。”
老秦听了，与庄员外对视一眼，二人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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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员外从不担心自己的茶货会出茬子，一来，他自己调试过多次，有了北苑茶膏做底，一般人很难分辨出茶饼的真伪。
二来，他面对的是普通百姓，并没多少人懂得这些。
眼见得生意越来越好，他也从最初偷运一、二十斤茶货，逐渐变成偷运三、四十斤，甚至更多。
同样，偷换货物的次数也随之越来越频繁，朱员外心里算了一笔账，若是照此做下去，一年便可盈收数千贯。
朱员外将自己算的账说给韩晚听，二人都得意地笑了。
朱员外并不担心自己的劣茶被人察觉，他心里很清楚，这些盖了北苑御印的茶货，到了那不识货的人手里，它就是与金子同价的东西，谁敢说不好？
这样想着，他就向韩晚建议，不妨再多多弄些货出来，送到和市榷场去贩卖。
韩晚也正有此意，他很清楚这当中的利润有多大，但和市榷场却由驻军管理，自己和驸马都没有军中的人脉，说不得，要去求郭琇来帮忙。
韩晚将自己的想法和郭琇说了，没想到，被郭琇一口回绝，
“我劝韩舶使见好就收，你以为和市榷场是什么地方？凭谁的茶货都能去贸易么？我若是今日给你开了这个口子，明日，我这转运使便不要做了。珠犀香药是舶来品，交易无妨。但茶货在和市榷场可是禁榷之物，非驻军而不可控，你莫要再打这个主意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韩晚灰溜溜地不吱声了，打消了和市榷场的主意，他只好同朱员外商议，仍尽量从北苑多运些，在京城赚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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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员外的偷天换日之术，令秦明羽连连咂舌称奇，“我竟有些佩服起他们来，若是少些胆识，少些算计，此事也是办不成的。”
叶榕修问他，“这朱家的茶货清单，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白玉堂犹豫了一下，“我找了人偷了账册，誊录了之后，又悄悄放回去的。”
叶榕修笑着说，“你这位朋友可是立了大功，这样好的本事，若不是一心帮你，也不能心甘情愿帮你冒这个风险，你可要好好儿地谢他才是。”
白玉堂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还有一事，我在北苑的账务里发现大量欠据，这可是怪事，北苑是御贡茶园，何人敢找它借钱？即便真的要借，也应先求了牙庄司作保，向银钱铺借了款子。为什么偏偏要向一个茶园赊钱？”
几人看着欠据，庄礴明纳闷，“这些欠据似乎不是同一人的手笔，竟有七八个人在里面。虽然都是茶货，却写得极语焉不详，不清不楚的。”
叶榕修琢磨了一刻，开口问他，“我猜这是有人想用茶来洗黑钱的缘故。你想，若我俩想以此牟利。我向你借百两金，写了欠据却不取银钱，指明要用北苑茶货来换，但你又没有足价的茶货可抵。你当如何？”
白玉堂沉吟，“若我二人要以此牟利，你我自当清楚实情。对外我只称，已给了你足价的茶货，日后，你也需依欠据还钱便是了。”
叶榕修立刻追问，“若是我日后没有还钱，而是一再写欠据借钱，又当如何？”
这下，几人全听明白了，白玉堂缓缓道，“如此，北苑的茶库，便会被慢慢洗净、清空，什么都不剩。”
叶员外点头称是，“若我猜得不错，这欠据便是用来走黑钱的。”
北苑的“走黑钱”，便是有人不断以欠据，慢慢将北苑的茶货、银钱，流入自己的口袋。
他们以“洗茶”代替了洗钱。同时，还将劣茶源源不断流入北苑，摇身一变，以“御茶”的身份堂而皇之地送了出去。
如此一来，既保证了北苑茶园稳定的出货量，也用“洗茶”的方式，使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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