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被沈副使猜对了一半,内藏库的笃耨香丢失确与范应纯相关,但只不过,货并不是他偷的。”
展昭回答沈邈的猜想。
“不是他偷的?那还能有谁?”
“王文禧。”展昭沉声告诉他。
“什么?王文禧王税案?”沈邈蹭地站了起来,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步,反复琢磨,“不,不,这不可能。王文禧虽然脑子好,但他素来胆小怕事,谁的话都听,谁都不得罪,他怎么敢去偷东西?”
白玉堂冷笑一声,“哼,他胆子可大得很呢,竟然每个月都要暗中摸到内藏库,偷着取货。若不是他的大舅哥、贺正廷出的主意,恐怕王文禧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去内藏库。”
沈邈听了这话,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呆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些人蛇鼠一窝,能想到偷货、杀人也不为奇。沈副使你不常与他们来往,难怪什么都不知道。”秦明羽在一旁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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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他们最多只会贪些小利,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大胆。”
沈邈连连叹气,一个劲摇头,他转向白玉堂说道,
“我与你家兄长所接触的不过是杭州的商货往来,你兄长风采卓然,为人正直,我仰慕得很,便视他有些不同。他对我们也是非常客气,每次都要送一些土产之物,我私下叮嘱过他几次,教他不要再这样。这里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我不想他白花了冤枉钱,最后又被人欺了,但却是拦不住。”
“被人欺了?这是何意?兄长被何人所欺?为何要欺他?”白玉堂插嘴问。
“商铺员外私下给官员送些银钱、礼物,本是寻常事,但你兄长身为杭州行会之首,性子又温和,便有人打他的主意。这种事,若是起了头,便是止不住的。”
说着,沈邈又转向秦明羽,“白员外年轻不知,但我想,秦员外应是懂得我的意思。”
秦明羽点头道,“不错,锦堂曾说,京里的官员贪得无厌,专会钻营心计,但也有刚正不阿,不会见钱眼开的。他当时没有说名字,我想,应该是沈副使了。”
沈邈摇了摇头,叹气道,“不瞒几位,我便再有心要刚正不阿,在三司经了十几年的磨炼,这心思也被消磨得无影无踪了。当着贺正廷和范应纯二人,我也无法置身事外,惟一能做的,就是死守着这一点良心,不做亏了本心的事。或许我是刻板了一些,不会见风使舵,也不会曲意奉迎。所以也不如他们一般青云直上,二十几年,始终留在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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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指证他们,但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可还能作数吗?”沈邈好奇问。
展昭点了点头,“沈副使不必担心,内藏库的案子、范应纯的疯癫、他下毒害人,这些事,原本沈副使就不知情,也与你不相干。到时,鞫司官也不会来问你。沈副使要说的,就是十几年前的事。”
“是十几年前,贺正廷如何利用贾所,巴结舒国公的事。还有,他在三司为判官时,如何指使范应纯,利用三司账务漏洞,去给自己牟私利。还有他们两个如何坑害商户,利用商户的货物造假账的事。”
白玉堂又向他追了几句。
“你说他下毒?他毒害了谁?”
“漕运司的徐评,沈副使可认识?”展昭问他。
“认识,但往来并不多,他是个老实人,我接手两浙路的贸易后,方才与漕运司有了往来,才识得徐粮道。只是,后来我调任三司副使,这桩事便由别人做了,我与白家大员外的来往也少了许多。”
“范应纯先逼着徐评在漕运的账上动手脚,继而,又逼着他做伪证,用三司漏洞的名义,去篡改商户手中的交引文据次数。徐评不依,范应纯将灭口,就给他下了毒,杀死了徐评。”
“他……他,我知道他是个小人,但他居然还敢杀人?那……那他为什么又疯了?”沈邈觉得今日的信息量太大,桩桩件件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他不敢杀人,这是他替他的主子、贺正廷去办的事。他被吓疯了,也是因为这个。”
展昭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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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前……我想起来了,是有个叫贾所的商户,经常来三司对账、查货。因为他执的是两浙的交引,便常与我们三个来往。只不过,我记得贾所的账记得甚是糊涂,磨勘起来极是吃力。”
“当时是谁与贾所来往得多?沈副使可还记得?”展昭追问。
沈邈哼了一声,冷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舒国公的好女婿,贺正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贾所就是国公府的人,他也只不过是替舒国公出来跑腿罢了。但他并不擅长经商,记的账也是乱七八糟,我们最头疼。贺正廷倒是勤勉,他主动将贾所的烂账都揽了过去,一笔一笔帮他重新改过。”
“贺正廷一直帮贾所改账务吗?十几年前?他应该娶了舒国公的女儿之后,就不再做三司判官了。”展昭想了想时间,觉得对不上,便问沈邈。
沈邈轻蔑道,“他是通过贾所,巴结上了舒国公,从那时起,他就有意避嫌,不再参与账务事了。说来也奇怪,从那时起,贾所似乎也消失了,也许是得了贺正廷这个女婿,舒国公改了新的赚钱的法子?”
“这就对得上了,”突然,一直没开口的萧华,在旁边说道,将众人唬了一跳,
“我记得,差不多十年前,韩晚将郭琇引荐给大公子。当时大公子回家来还说,这个郭琇惯会打官腔,专会狐假虎威,打着皇室的旗号给自己耀武扬威。那时候,郭琇就是刚刚巴结上舒国公的。”
“我明白了,并不是贾所消失,而是,他们有了一个新的‘贾所’。比以前更大,捞的钱更多。”白玉堂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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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贺正廷不再做三司判官,我与他更没有了来往。”沈邈说。
白玉堂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邈回忆道,“大约是宝元二年,咱们和西夏打仗的时候。”
秦明羽接口道,“是六、七年前了,那是谁接了三司判官的事务?”
沈邈苦笑一声,“就是王文禧。那时候,他其貌不扬,却心思活络,很聪明伶俐,没什么家世背景,也是寒窗苦读,一路熬上来的。”
白玉堂冷笑一声,“沈副使可知,就是那时候,贺正廷便有意栽培王文禧,若是此人堪用,他就将小妹嫁给他,成为姻亲,更好为他做事。”
“原来如此。难怪,贺正廷一眼就瞧中了他,二人打得极火热。我原以为是王文禧聪明能干,才受了贺大夫的赏识,不想,竟是这缘故。说起来,也不怪他一心钻营,我们不同于世家子弟,一无背景,二无荫封。我在这里油灯似的熬了几十年,也不过是个三司副使,左不过,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一番话谈下来,沈邈也觉得畅快了不少,他对白玉堂笑道,“我以为你兄长那样一个温和方正的人,他弟弟也和他一样,却不想,你竟同他判若两人,除了相貌,性子当真天差地别。那年的雅集,你闹得沸沸扬扬,全城尽知,殊不知,我心里真是为你捏了一把汗。”
白玉堂笑道,“我从小任性惯了,总觉得兄长太好性子了,虽然他广结善缘,最后却是那样的结果。可见,不能做好人,还是霸道些好。”
沈邈听了不觉大笑,“员外可知,你兄长其实是同你一样的,他的不甘心映在眼睛里,而你,是直接写在了脸上。我真是羡慕你们俩兄弟,能活得这样肆意潇洒。为人一世,理应如此。我这一生都陷在家族荣耀四个字里,半分不由己,活得一点不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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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应自在随心。庄子云,‘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白玉堂一脸认真,沈邈突然恍惚了一下,他愣住了。
“你家兄长与我时常谈论《楚辞》,却不想,他的弟弟竟喜欢老庄。”沈邈笑了,他沉吟了一刻,又道,“若我说,纵然你有万贯家财,聪慧过人,智计无双,但很多事情,便如你兄长,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如幻梦一场,你是抓不住的。”
“镜花水月,不过是世人受‘无明’的妄动和‘尘劳’所困扰,看不透罢了。金银财宝、锦衣玉食,连同这一身皮囊,不过都是虚妄之相。”白玉堂答道,
“我在意的只有我家兄长。只因他的事未了,不得已,我只能出来与大家见面。今日之后,我与沈副使也不会再见,今日我且以茶代酒,谢过沈副使。若他日有缘,沈副使不再以官员身份示人时,你我或许还有机缘再相见。”
沈邈听了有些黯然,不过转念一想也明白了,这才是白玉堂的本来面貌。他本性如此,若不是因为他大哥的案子,他也不会留在汴京,咬着牙强撑了这么多日子。
喝了茶,沈邈起身告辞,说若来日自己辞了官,定要去杭州。
秦明羽送沈邈出门,更同他约好,一月后他会带人到三司,商议来年的粮食价格,今年决不会让他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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