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穆君然所表露出来的探究，宫璃歌倒没有失望的意思。
坦然与之对视。
两人之间萍水相逢，她救他，本就是任务所要求的。
这个恩人的名头，对于宫璃歌来说，根本没有多大的意义，也没有要用这个名头，裹挟他的意思。
作为一个背负血海深仇，饱受仇恨折磨的人，他对这个世界保持警惕，是正常的。
自己与修陌闲相处得还好，在穆君然这位复仇者的眼里，不是好事，担忧很正常。
一旦她想要帮修陌闲，对于打不过她的穆君然来说，报仇期限将会遥遥无期。
无论前面有再多的恩情，阻止他复仇，两人都站在了对立面。
“你的报仇，我不会参与。”
紧盯着宫璃歌，得到答案的穆君然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得出来，无论如何，他也不想与恩人为敌。
宫璃歌看他放松下来的模样，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面色如常，眼神若有所思：
“修陌闲，你打算如何？”
对于宫璃歌突然的询问，穆君然并没有意外，嘴角扬起笑容：
“修陌闲？什么修陌闲，这个世界上，只有莫闲！”
说着这话的他，明明在笑，眼里却是没有丝毫的笑意。
根本不用宫璃歌继续发问，穆君然就自顾自地说道：“你可能会觉得我脑袋有问题吧，可是，我什么也没有了。”
“就这样报完仇的话，那我好像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这世间对于我来说，与地狱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不想就这样死掉的话，要找个人，陪着我啊。”
说着这话的他，从始至终都在笑着。
与原世界剧情里那个从来不会笑，冷漠杀戮的大反派穆君然不同，这时候的他，更像是一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更加瘆人。
即便心里知晓答案，宫璃歌还是问道：“其他人不行吗？”
果不其然。
穆君然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行！”
“这是他欠我的。”
“你看，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族人，一个人多可怜。”
“况且我还救了他，他的命是我的。”
颦眉，宫璃歌：“你救他，就是为了把他也拉入地狱？”
穆君然愣了愣，双手一摊：“不不不，地狱太冷，我才不想待着呢。
莫闲是个好人，与修侑生那东西，完全不同，我知道。”
脸上的笑容加深：
“他那么干净阳光的一个人，得在人间活着，我与他待在一起，才能够像个人活着。”
“我穆氏皇族这么多条命，一个修家实在是不够赔的。
修侑生不是很宠他弟弟吗，那我就把他弟弟抢过来，反正我也没亲人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发现的，等他失去了一切，我就做他的哥哥。”
他救下修陌闲之后的所有反常举动，以及现在变成这般与原世界不同的性格模样，在这一刻，得到了他亲口说出的答案。
修陌闲对他的善意，是他在最孤寂的路程时，不知道对方是仇人的弟弟之前，跟在他身后，给予了他温暖，又不会威胁到他，无条件信任他的憨憨朋友。
救下修陌闲。
不止是因为善良的好人朋友光环，最重要的是，为了他自己未来能够活下去。
修侑生派人杀了他全家灭了他的国，而他要做的，就是把仇人杀死，灭了修家。
这一点，从未改变。
看着穆君然那让人发寒的病态笑容，宫璃歌提醒道：
“纸终究包不住火，他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
穆君然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语气冰冷笃定：“不会有那一天的。”
短暂的对话后，房间里静默下来。
听他所做的决定，与原世界剧情里的差别，也就是没有把修陌闲一起杀死这一点了。
穆君然这次前来，道别之意明显，除了确定宫璃歌对他报仇的态度之外，临走前，把心中重要的疑惑问出。
“能否告诉我，当初在暮希城，是谁请你救我的吗？”
宫璃歌救他时候，可是说过受人所托。
这个问题，他当初也问过，可惜，那个时候，宫璃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祈愿者的信息。
不过现在，就算是有了，答案也还是……
“无可奉告。”
穆君然对这样的答案，明显不满，眼里阴晴不定，手微微握紧，忽地又松开了。
抿了抿唇：“这是恩人的要求？”
他的恩人有两个，一个是明确见到的宫璃歌，一个则是请求她过来救他的祈愿者。
“嗯。”
宫璃歌可没有随口回应，就在他刚刚询问的那一刻，她那里就听到了系统不能插手两人之间的提示音。
显然，在暮希城救下穆君然的事，祈愿者不想让穆君然知道。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穆君然自然没有再追问下去的必要了。
他也明白，无论如何，莫离都不会告知他的。
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穆君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像是铃铛一样的东西。
“等我报完了仇，您和那位不知名的恩人，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穆君然的，就捏碎这个铃铛，到时候，我一定会来报恩。”
说完，他对着宫璃歌抱拳再次一拜。
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老大，穆君然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好奇怪啊。”
“他现在就要去报仇了吗？可是，现在的他，打得过修侑生不？”
“还有，说的那些报仇完的话语，他那是宁愿相信修陌闲，把修陌闲那个笨蛋当做活下去的……额，动力？也不相信你这个救命恩人，追随报答大佬，走上人生巅峰不好？啧啧啧……真是奇奇怪怪。”
“没什么奇怪的，他志不在此，控制不了我。”
穆君然修炼，只是为了报仇，可从来没有像那些修士一样，为了仙途大道，家族繁盛。
宫璃歌武力值高，智商高，穆君然与他在暮希城时候，可是亲眼见识过她是如何忽悠城中的修家修士们，一通操作猛如虎，打入敌军内部，明明那些人她才遇到，却能够把人家的心思都给猜得透透的，把那么多人都给耍得团团转，不损耗自身分毫，安然离开。
见识过她的这些手段，还有恐怖的洞察人心本事，穆君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交心太多。
她每一步，他可控制不了。
相反，待在她身边，时间长了，他被她的意志左右还差不多。
当初获救后，果断选择与强大的她分道扬镳，就是他明白这一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修陌闲则不同。
天真无邪，没有心机，就像是一只大白兔。
与他相处，很是轻松，不用去猜忌警惕。
在修仙界这种尔虞我诈，资源争夺，利益至上的地方，遇到这么个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阳光温暖的人，对于身处黑暗的家伙们来说，他的存在将会是多么的吸引。
两人相遇时候，穆君然才离开暮希国半个月都不到。
那时的他，本身的少年气因宫璃歌的救下时间得当，没有被完全磨灭，处于黑化的边缘，正是最为折磨，恨意最深，也最为迷茫的阶段。
就像穆君然所说，他报完了仇，之后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一个人孤孤单单，没了活下去的目标。
要继续活下去，得找点儿事情来做。
而他找到了，那就是仿佛一道光闯进来的修陌闲。
修陌闲单纯好骗，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把他当做好朋友掏心掏肺的。
诓骗修陌闲，做他的哥哥，这样，他就有‘亲人’陪伴了。
…………
穆君然半夜三更过来，主要就是为了刚才的两个问题。
现在人离开了。
屋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把院中的脚印都给遮盖。
宫璃歌是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随着修为越高，困意，寒意，热意，这些自身受到的外界影响会变轻许多。
这样的冬天，对于苍玄宗的弟子们来说，灵力护体就好。
只有修陌闲那憨憨，撤掉一切，说是要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感受春夏秋冬。
穿得绵绵的，像只行走的大白熊。
想起白日里，那笑容灿烂的修陌闲，宫璃歌摇摇头：
“对于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似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对人说话。
没人回应。
屋内一片空寂。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不见亮。
修陌闲与穆君然，就出发了。
修陌闲的那些朋友们，都来送别他。
顺便，这个送他点零食，那个送他点冬天的衣物，还有送法宝，送丹药的。
修陌闲来到苍玄宗，对外宣称的可是没有家族背景，住在偏远大山中的散修。
他的这些朋友们，怕他半路上饿死，或者回家太寒碜被家里嫌弃，临行前给他准备离别礼物，多多照顾他。
才一会儿，就抱了一堆东西的修陌闲，笑眯眯地与自己的朋友们告别。
“谢谢兄弟们，咱们三个月后见啊，我会给你们准备礼物的，告辞！再见！哈哈……”
看他穿得毛绒绒，圆滚滚，笑容灿烂，憨头憨脑的模样，送行的弟子们都笑了。
宗门里的吉祥物，现在可不是戏称。
大门边，一袭单薄黑衣的穆君然双手环抱，倚靠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修陌闲与朋友告别。
他明明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修炼速度打破苍玄宗修炼记录的超级天才，同样要去历练，周边却没有一个人相送。
那些来送修陌闲的人，即便是瞄到了他的存在，也像是没看到一般，专心与修陌闲说话。
对他，避讳得很，根本不敢过来与之搭话。
穆君然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耐着性子，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看修陌闲那憨憨半天没走的意思，穆君然：“磨蹭这么久，是有多少说不完的话？要不把他们都带上？”
冷冰冰，凉飕飕的声音一出。
刚才热闹的气氛，瞬间冻结成冰。
修陌闲的那些朋友们，齐刷刷地看向穆君然的方向。
待看到他那冷冰冰的眼神时，一个个僵硬着脖子避开视线，之后，给修陌闲那里丢下一句‘告辞’，‘再见’，‘保重，好好回来’的道别之后，一哄而散。
热闹的大门，没一分钟，就变得冷冷清清的了。
看人都跑了，穆君然嗤笑一声：“一说要与你一起，就都跑了，你交的这些狐朋狗友，也就这样……”
修陌闲抱着朋友们送的摞得高高的礼物盒子，听到穆君然嘲讽的话语，气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寒暮，他们不是不愿意与我一起，是被你吓跑了。”
修陌闲这家伙就是喜欢说大实话，被锤很正常。
穆君然的脸色一黑，一字一顿：“莫…闲。”
修陌闲乖乖住嘴，眨了眨眼睛：“我这不是说你不好，就是百里兄太厉害了，对人又过于冷淡，让人以为你脾气不好，不敢与你接触，其实，只要你多笑笑，不凶别人，也可以交到很多朋友的。”
“不需要。”
穆君然冷冷回应一句，看他还站在原地，眼睛一眯：“还不走！”
修陌闲回头望望：“我在等莫离。”
“她有说过要来送你？”
“额……这倒没有。”
穆君然：“真以为自己是万人迷，莫离不会来了，走吧。”
“可是……如果他来的话，我不在，他会失望的吧，要不，我亲自过去给他道别……”
看修陌闲说着，迈步就要回去。
穆君然眉头一皱。
大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了修陌闲的领子。
“你要走，莫离又不是不清楚，前几次她不也没送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今天这么婆婆妈妈的，难不成你是想把莫离带上？”
修陌闲立刻睁大眼睛，一副居然被你发现了的震惊模样。
穆君然的脸色再次一黑，他半夜特意去宫璃歌那里打探她的意思，就是怕她那边出现变故。
身边有宫璃歌那么一位大佬在，穆君然只会感觉自己做事情束手束脚。
抓紧修陌闲的领子，穆君然冷着脸，朝着大门外拖去。
“莫离不会来的，走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闭嘴。”
修陌闲缩了缩脖子，紧紧地抱着一堆东西：
“等让我把这些东西放好啊！”
“不等！”
苍玄宗的大门外，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这一去，再无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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