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中年人眼中掠过一丝玩味,“小女郎何时见过我?”
因是逆着光,阿绾眯起了眼睛,眼前的这个男子仿佛是镀了一层光辉般有了金边。她只好歪着头躲了躲光线,又仔细端详一番,眉头轻轻蹙起:“说不好……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可细想又记不真切。”
正说着,街市上忽然一阵骚动。
几辆运货的牛车挤过人群,有个扛麻包的力夫险些撞到阿绾。
中年人眼疾手快将她往身边一带——
“刺啦”一声,阿绾肘部的旧袄竟然应声裂开一道口子,破烂的棉絮就这样钻了出来。
中年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拈着片飘落的棉絮。
阿绾低头看了看破洞,反倒先笑了:“不妨事的,这袄子早就该补了。”
她说着利落地将棉絮塞回衣内。
“实在对……对不住。”中年人声音里透着几分局促,目光仍停留在她肘间的破洞处。
阿绾却浑不在意地整理衣袖,眉眼弯成月牙:“该我谢您才是。方才若不是您及时相扶,怕是要在街市上摔个狗吃屎了。”
见对方仍注视着自己的旧袄与新买的梳子,她又笑道:“本就是要去添置新衣的,路上被这犀角梳迷住了眼。您瞧——”她指向不远处悬着青布幌子的铺子,“正要去前头祥云成衣店选料子。”
“不如……”中年人略作沉吟,“我赔件新袄与小女郎可好?”
“使不得!”阿绾连连摆手,又拍了拍心口处那个鼓囊囊的钱袋,“我家将军特意给了银锭,嘱咐我定要买件体面袄子。”说起“将军”二字时,她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
中年人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温声道:“那我送小女郎走过去如何?”
此时市集愈发热闹,推着独轮车的货郎与挑担的农妇摩肩接踵。阿绾看了眼涌动的人潮,眉眼弯弯地点头:“有劳阿叔了。”
她转身时青丝随风轻扬,那支新买的酸木梳插在了发髻之间,显得很是俏丽。
中年人缓步随在她身侧,玄色深衣的广袖不经意间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
更有几个壮年男子在人群之中护卫,几步路走得倒也不困难。不过,右手边倒是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眉头紧锁,头上的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楚真正的容貌。但他一直盯着阿绾的一举一动,还悄悄走近了许多。
此时此刻,成衣店里早已挤满了挑选衣饰的女子。
禁足七日,倒让这祥云成衣店的生意格外红火。
四壁悬挂的成衣琳琅满目,从厚实的麻布夹袄到织锦镶边的曲裾襦裙一应俱全。
老板娘正忙得团团转,将一件件叠好的衣裳从檀木箱中取出,嘴里还不住念叨:“这七日赶工做的二十件新袄,转眼就剩三件了......“
阿绾领着那中年人踏进店门时,满屋子的女子都怔住,随即尖叫起来。
这专售女子衣饰的铺子向来是男子的禁地,更何况大秦的男子甚少陪着女子来挑选衣服。
几位正在试衣的姑娘慌忙用未系好的衣带掩住前襟,还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娘子惊得躲到了绢帛架子后。
“对不住!对不住!”阿绾顿时醒悟,拉着中年人的衣袖匆匆退到店外青石阶上,满脸通红,低语道:“我忘了这地方男子不便入内,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中年人望着店内那些结伴挑选衣饰的女子惊慌且有些愤怒地看着阿绾,都不禁笑了起来,也学着阿绾低语道,“这事情也是我疏忽了。不过啊,你看她们都有姐妹帮忙参详。要不然,你在店内挑选,试穿时出来让我瞧瞧可好?“见阿绾仍在犹豫,他又道,“你这年纪比我家女儿还小些......往日我也常陪她选衣裙的。“
他说到“女儿“二字时,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黯然,但随即又化作慈和的笑意。
阿绾还是有些犹豫,总觉得自己不好耽误旁人的事情。但此时她也看到成衣铺子里的女子们的确是结伴而来,也正在互相参详着衣裙款式。她抿了抿嘴角才说道:“那就有劳阿叔了,我选两件就好。”
“嗯,去吧。”中年男子的眼中有了笑意,还朝她摆摆手示意快进去挑选。
阿绾深吸一口气,重新踏进成衣铺子。
门外有人等着,反倒让她添了几分底气。
那些挑选衣服的女子见到只是她自己进来,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又自顾自地挑选着。
女人多的地方自然也是热闹的,很快这里又是叽叽嚓嚓笑语连连。
阿绾也在货架前细细挑选,指尖最先落在一件灰蓝色的夹袄上。
这件袄子用的是一般的粗麻,棉花絮得薄,袖口还留着去年时兴但现在已过时的竹叶纹。
老板娘靠在柜台边,臊眉耷眼地说道:“那边的便宜,五十钱一件。贵的那几件可别碰,料子金贵着呢。“
阿绾的手微微一缩。
她可是明樾台台主姜嬿亲手教出来的,岂会分不出好坏?
那贵一些的夹袄用的是细棉,领口还缀着兔毛边,针脚密实整齐。
可摸了摸怀中蒙挚给的钱袋,终究还是先拿起那件灰蓝的,转身朝门外比了比。
中年人立即摇头,眉头微蹙。
她又取了一件藕荷色的,这件虽仍是粗麻,但至少颜色鲜亮些。
可刚举起来,门外那人又摇了摇头,这次还轻轻叹了口气。
老板娘这时才仔细打量起门外的男子。
见他虽衣着朴素,但腰间玉带钩质地莹润,站在人群里自有一股不凡气度。
再看眼前这穿着破旧的小女郎,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店里的客人多,她顾不上许多,又忙着给另外几个人结账去了。反正今天生意好,心情也好。
这边的阿绾咬了咬牙,伸手去够那排贵十钱的袄子。
其中一件姜黄色的细棉袄,襟前还用银线绣着缠枝莲,在满店衣裳里格外亮眼。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来,忐忑地望向门外——
这次中年人不仅摇头,更是皱紧了眉,抬手朝那最贵的一排深衣方向轻轻指了指。
阿绾可不敢再伸手了,因为那边一排的袄子都是需要两锭银子一件的,这都够了她一年的工钱了。就算是钱袋子是蒙挚给的,也允许她花钱,但若真是这么大手大脚的,恐怕蒙挚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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