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灼看着温以凡略显单薄的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极其落寞。
她想起他刚才那句话——“我多希望我是你亲弟弟”。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搅动了她本以为早已平静无波的过往。
她确实不喜欢他,这份不喜根植于对他母亲林美云的厌恶,以及对父亲温宏远背叛家庭的恨意。
温以凡的存在,本身就是父亲背叛婚姻和家庭的有力证据。
母亲跟温宏远离婚后没多久,温宏远就把跟林美云的儿子接回了家,而那个孩子只比她小三岁。
温宏远早已在婚姻存续期间就背叛了家庭。
她恨透了温宏远,也顺带恨上了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夺走了她父亲关注的“弟弟”。
那几年,她没少揍他。
每次都将他打得鼻青脸肿,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他,说他是野种,抢了她的爸爸,扬言要打死他。
可温以凡的脑子好像有病,越打他,他越往她身边凑。
可想而知,她揍得有多“爽”,心里那点扭曲的报复欲得到多大的满足。
后来,她觉得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像个没有反应的沙包,挺没意思的,也就懒得再搭理他。
再后来母亲也再婚,生了明澈和清和,她每天一放学就惦记着往家跑哄弟弟玩,更没工夫去“欺负”温以凡了。
再再后来,温以凡出国读书,他们好几年没见。
直到五年前,她去国外做交换生,偶然在街头撞见他被几个小混混围堵欺负。
当时她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把那些人揍跑了。
平心而论,这个“弟弟”,从小到大,除了占据了她父亲这个事实让她憎恶外,他从未主动伤害过她。
甚至,在她无数次的无理取闹和拳脚相加下,他都以一种近乎逆来顺受的姿态承受着。
温灼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既然他已经知道,或许谈谈也好。
“温以凡。”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清冷。
温以凡立刻转过身,眼中带着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温灼会叫住他。
“找个地方聊聊。”温灼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率先朝电梯口走去。
温以凡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上,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两人在医院后面的人工湖边找了个无人的长椅坐下。
夏日的上午,微风带着湖水的湿气拂过面颊,又湿又热。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温灼开门见山,没有寒暄,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温以凡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下来:“回国前。有人给我匿名发了条信息,说我不是温宏远的儿子,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心情。
“我本来不信,觉得是恶作剧。但回来后,心里总是不踏实,就……就偷偷拿了爸爸的头发,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他苦笑了一下,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惫和茫然。
“结果今天刚拿到,我和他,确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温灼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第一次见温以凡时,她就觉得他跟温宏远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她很早就设法拿到了温以凡和温宏远的生物样本,偷偷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如她所料。
她当时捏着那份报告,像捏着一张王牌。
但她没有立刻亮出王牌。
她在等,等一个能让这份报告利益最大化的时机。
想象着有一天将报告摔在温宏远脸上,看着他震惊、愤怒、被愚弄的模样,光是想想,就让她积郁多年的恨意,得到一丝扭曲的快意。
“姐,我打算……跟爸爸坦白这件事。”温以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温灼侧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在温宏远和林美云那样精于算计、自私自利的环境下长大,温以凡居然没有长歪,反而养成了这般……近乎迂直的诚实。
这与他那个骄纵跋扈的姐姐温心雅,简直是两个极端。
“你妈知道这事吗?”温灼问。
温以凡摇了摇头,眼神黯淡,“我没跟她说,但我猜她肯定知道。以前别人说我跟爸爸长得不像的时候,我还傻乎乎地反驳,说因为我像我妈。可其实……”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跟她,也不像。”
是啊,他谁也不像,像个无处依附的浮萍。
温灼看着他脸上清晰的苦涩,心中某个坚硬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姐,”温以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以爸爸的性格,知道真相后,肯定会把我赶出家门。我现在已经毕业了,也找到了工作,下周一就去上班,我能养活自己。我就是……就是怕爸爸被气出个好歹。这两天他都没回家,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公司事情多。所以我想,等过段时间,他心情好点再告诉他。”
看着他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惶恐的样子,温灼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
她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为这持续了十几年的、单方面的恨意和对抗。
她叹了口气,语气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平静,“既然怕他气出毛病,或者直接气死,那你就不要告诉他。”
温以凡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反正你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也不在了,”温灼继续道,仿佛也是在说服自己放下某些执念,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他温宏远现在也没别的儿子,你俩目前这样,其实也挺好。”
“可是——”温以凡还想说什么。
“可是什么?”温灼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惯有的讥诮,“担心那个匿名的人再给温宏远发信息?到时候他还是会知道你不是他儿子?”
温以凡点了点头。
温灼嗤笑一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洒脱,“真到那时候,再说呗。天又塌不下来,想那么长远做什么?”
温以凡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与他记忆里那个凶狠暴躁的姐姐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温灼,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姐……你,你不恨我了吗?”
湖面的风吹起温灼额前的碎发,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干脆利落地回答。
“恨啊!”
话落,湖面的风在这一刻似乎也停滞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两步,她又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清晰地补充了一句。
“可你有什么错?”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朝着住院部大楼走去。
阳光从头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温以凡怔在原地,仿佛没能理解这短短六个字所承载的重量,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良久,他才缓缓低下头,用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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