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根据对死者的尸体进行检验后，可以判定导致吕文才身死的致命伤，乃是后脑被钝器所击砸的那一处。而根据吕家酒肆中的目击证人的证词来看，那一处伤并非白清风所砸。假设那处伤口是白清风所为，那么吕文才会当场身亡，而不可能独自回到吕家，经过四五个时辰之后才因为失血过多死掉。”
“而吕文信的妻子高氏，乃是在遭受非人的虐待后被活活饿死。”
“加上白玉和高家人的证词，基本可以断定此案的真实情况正如白玉所言，是吕文信撞见妻子与弟弟偷情后一怒之下将吕文才杀死，又亲手虐死了高氏。”
“既然如此……”
“大人等等。”汇报案情的主簿见楚蔚这边要定案，忙上前打断道。
楚蔚抬眼眄他半眼。
“大人初来乍到，可能对这云江县的情况不太了解。”主簿凑上前，躬身站在楚蔚对面，小声道，“容小的同大人介绍一番，大人再定案也不迟。”
楚蔚闻言，上挑的丹凤眼滑过了然与不屑之色，却没制止主簿，只道：“哦，那你说来听听。”
“这云江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中呢有三户人家，是断然不能招惹的。”主簿徐徐道来，“这第一家，乃是做药材生意的王家，也称医官王家，他家一连出过三位太医，其中有一位还是如今的太医院院正，在云都那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第二家，是开书院的贺家，云江县这一支虽然声名不显，但人家在云都也有人，八年前一门三父子同时高中进士，当时可是轰动了整个江州乃至江南路，眼下皆在云都任高官。第三家便是此案中牵连进来的吕家，家主吕广富有一位堂兄吕广寿，他的名讳大人一定知道，就不用小的再多说了吧。”
“前任黄县令还在任时，别看黄楼的生意做得那么大，可一旦碰上这三家，都是要退避三分的。”
“这小小的云江县，还真是卧虎藏龙呢。”楚蔚似笑非笑，看得主簿心里发毛。
“大人……”
“但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主簿一时间难以接话，不禁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楚蔚，心道：这人脑子有问题不成，都跟他说得如此直白了，竟然还是没听懂。
“大人。”他想起还有事没办，“吕知州的管家昨日已经到了，眼下正在偏厅候着大人呢。”
“本官看上去很闲？”
主簿摇头。
抱琴看着他一副呆头鹅的模样，简直没眼看。小小医官，小小翰林，还有一个比芝麻官稍大一点儿的知州，他家公子要想摆弄他们，动动小拇指就够了。这人要是知道他在对着什么人大放厥词，不知道以后夜里也睡不睡得着。
眼看楚蔚已经没耐心再同这人啰嗦，抱琴开口道：“我家大人没空去应付那些闲杂人等，主簿也别浪费时间说闲话了。既然案子结果已出，还快快将结案文书拟好，拿给我家大人过目？”
主簿一听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大人，您……您想怎么判？”
“你是要我背大梁律法给你听？”
楚蔚身上忽然涌出的气势让主簿吓得一抖。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准备。”
“另外。”
闻声，主簿忙驻足：“大人您说。”
“吕广富教子不严，纵其滥用私刑夺人性命，无视大梁律法，藐视天威，杖责二十，以儆效尤。立即将人拿来，推出衙门外，同他儿子一起宣判。”
……
“姐姐，清风哥哥回来啦！村正舅舅带他来给你道谢。”红玉红豆跟白小路三颗小脑袋一起从先开门帘钻进来，“外祖母叫我喊你过去。”
白诚父子进院时墨红袖就听见了动静，她不疾不徐地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看了眼试过十来张之后最后的定稿，方起身往正屋去。
“清风哥哥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墨红袖将白清风从地上扶起来，见他虽换了干净衣裳，但下颌却留着青黑的胡茬儿，便知是直接从县衙赶来的，“舅母和玉姐姐想必在家已经等急了，快些回去让她们安心吧。有什么事，待你休整好之后再来同我说。”
“我只说一句话。”白清风道，“红袖妹妹，今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只要我还活着，便为你鞍前马后，绝无一句怨言。”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快些回家见你娘和你姐姐吧，她们一定等的心都焦了。”在柳春荣的催促下，两父子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白家。
“外祖母，娘，我有事去趟县里，晚饭不必等我们了。”墨红袖回房拿上要带的东西，对柳春荣和白雪云道。
“眼看天就要黑了，清风也回来了，你还去县里做什么？”
“我把黄楼接了过来，决定改名白楼。前两日叫了木作重新进行装潢，我去看看进度如何了。”丢下一记重磅炸弹供柳春荣和白雪云慢慢消化，墨红袖便登上白鹤前来的马车，启程前往县里。
……
“主子，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抱琴将茶放到楚蔚桌上，犹豫过后，忍不住劝道，“几十件案子，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处理完的，来日方长。”
“我还不困，你先去睡吧，不必管我。”楚蔚头也不抬，话落又拿起朱笔在卷宗上添上批注。
“来云江县之前您在大理寺狱困了半年，导致寒气侵体，身子还没养好就来了这里。要是让长公主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定然忧心到夜不能寐。”
“所以你要让母亲忧心吗？”
“小的不敢！”
“那还多什么嘴。”
“可……”抱琴正欲继续劝，忽听外头有人呼喊道，“后院走水了，快快救火！”
“主子！”
楚蔚一口气冲回后院，眼看自己居住的房屋已经有大半陷入火海之中，却仍不管不顾要往里冲。
“主子！”抱琴一把将他拦住，“危险，不能进去！”
“问月还在里面，你放开我！”
“小的一定替公子将问月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抱琴稳住楚蔚，从路过的差役手里夺来一桶水，举起来兜头浇下，而后迅速找到合适的入口，冲进了火场。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支羽箭无声地刺破夜色与火色，冲向火场外的楚蔚。
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箭矢擦着楚蔚的脖颈飞驰而过，带出一条纤细的血线，瞬间染红了他洁白的内领。
楚蔚痛呼一声，但突如其来的危机并没有让他惊慌失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立即捂着脖子就地翻滚，迅速移动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半人高的花盆后方。
直到这时，忙着救火的人群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有刺客，快来人保护大人！”
当值的捕快跟差役也顾不上救火了，赶忙围到了楚蔚身边。
“人在那边。”楚蔚迅速判别箭矢飞来的方向，对众人发号施令道，“一半人留下继续救火，身手好的过去追。”
“是！”
众人刚离开，抱琴便抱着一物从火场里冲了出来。
“主子，您的琴……”他被楚蔚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回事？”
楚蔚却连伤口也不捂了，立刻从他怀里将长木盒夺来打开检查。木盒放在箱笼的最深处，尚未受到波及，里面以锦缎包裹的七弦琴自然也完好无损。
楚蔚用没染血的手指轻抚着琴弦，眸中冷意瞬间消散，露出失而复得般真切又珍惜的笑容。
抱琴在过道旁的柳树上发现了深深刺入树干的箭矢，想要去追，又担心对方会调虎离山，斟酌过后决定守在楚蔚身边。
“是谁如此大胆，竟然刺杀公子。”他愤然道，“还有这场火，外面积雪尚未化完，房中也未点火烛，这么大的火若说不是人为谁会相信。”
“把箭拿来我看看。”楚蔚把琴放好，合上木盒，对抱琴道。
抱琴将箭从树上拔下，双手呈给楚蔚。
修长如玉的手将箭矢拿起，锐利的目光抚过箭身，最后定在那小而娟秀的“陆”字之上。
“陆氏商号产出的兵器只供军中使用，难道来人是官兵？”抱琴道，“谁能调用官兵来杀您？”
“江州地界，你说有军队调动之权的人是谁？”
“江州知州？”抱琴怒道，“此人竟如此胆大包天，我看他是活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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