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第二次见到顾倾，是在b大医学院解剖实验室的地下标本室。
标本室里常年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冷白色的灯光照在一排排玻璃罐上，罐子里漂浮的各种器官标本在光影里泛着诡异的光泽。苏砚握着手中的标本标号，站在标有“心脏解剖结构”的架子前，皱了皱眉，他自认自己本科时解剖学的成绩在专业里遥遥领先，但是面对眼前这颗经过特殊处理，保留着完整血管脉络的心脏，一时间还是没能理清楚其间的解剖关系。
“看不懂？”清冽的女生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标本室里特殊的氛围和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让苏砚吓了一跳，他顿了一下，回过头来，撞进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女人穿着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白皙的手腕，她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显得干净利落。
“顾倾师姐？”苏砚认出了她，之前只在进组的时候见过她一面，远远的看着觉得她周身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高傲又冷漠，此刻近距离接触，才发现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傲慢，只有对医学知识的纯粹与专注。
顾倾“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苏砚手里的解剖报告上，“师父让你整理心脏标本？什么时候交。”
“是，今天就要交...”苏砚的脸上露出几分窘迫，“我以为很简单的，没想到...”
“以为自己本科的时候成绩好，就能轻松搞定课题组下发的任务？”顾倾挑眉，语气算不上严厉，却让苏砚心中的那点傲气碎了一地。本科时一直是专业第一的好成绩，研究生又是今年b大的专业第一，是一向宁缺毋滥的孙教授这一届收的独苗苗，苏砚确实没把整理标本这种“小事”放在眼里。
顾倾没再多说，转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副手套和一把镊子，打开玻璃罐的盖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颗心脏标本：“过来，我教你看。”她的手小心地握住镊子，动作轻柔地将标本转到特定的角度，“你从这个角度看，你看这里......大静脉在它的左侧，他们几乎是平行的，你如果只盯着其中一个看，忽略了它们之间的联系，就会理不清其中的关系。”
苏砚凑过去，顺着顾倾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瞬间理清楚了刚才疑惑的地方。他抬头想道谢，却发现自己为了看的清楚一点，不知何时已经紧挨着顾倾了，顾倾明艳浓烈的五官正放大在他的眼前。她的脸微侧着，白皙的脸庞在标本室冷白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不化而红的唇微抿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此刻正专注的盯着手中的标本，苏砚看着她专注的模样，有片刻的失神。
“现在明白了吗？”顾倾抬眼，正巧对上他的目光，苏砚忙移开视线，耳后微微发烫。
“记住了，谢谢师姐。”
顾倾没在意他的异样，将标本放回原位，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淡淡道：“师父的要求很高，所以你也看见了，我们同门的学生并不是很多，既然你已经进来了他的课题组，就不要拿以前的成绩作为自己的资本，在我们师门里，天才和第一名都不算稀缺品。”
她的话很直接，甚至可以说是不留情面，却让苏砚瞬间清醒。他一直知道自己对于医学的天赋不算平庸，但来到b大，遇到顾倾后，他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差距”，不是专业知识掌握的多少，而是对于医学的敬畏之心和专业洞察力。
那次之后，苏砚成了顾倾做实验时身边的“小跟班”，孙教授有意让顾倾这个大师姐多带带苏砚，便给两人安排了同一个研究课题。顾倾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对各项研究数据的要求近乎苛刻，苏砚第一次提交实验报告时，被她用红笔改的到处都是批注，甚至连小数点后好几位的细微误差都勾了出来。
“苏砚，”顾倾把报告扔回他面前，语气难得冷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淡淡的，“实验数据是研究的基础，你连数据的准确度都达不到，还做什么研究？”
苏砚看着眼前自己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熬夜整理出来的数据，被顾倾用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扔回自己的面前，不禁想，自己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数据，在她眼里竟然如此不堪。心里憋着一口气，“师姐，我已经反复核对过好几遍了，小数点后第三位的误差不是在允许范围内的吗？”
顾倾冷笑一声，“允许范围？”她打开自己的平板，找到自己之前整理的实验数据，递给苏砚，“你看看我的数据，有过误差吗？这不是有没有超过许可范围的问题，你要记住我们学习、做研究是为了什么，做科研的时候允许有细微误差，那等到你去临床的时候呢？医学不允许差不多。你要记住，‘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们要对所有的数据负责。”
顾倾的话像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苏砚心底所剩不多的傲气，深深的镌刻在了苏砚的心里。那天之后，他开始加倍努力。体验了一把脚不沾地、身心俱疲的感觉。每天除了上课，泡在实验室，到点了还要去美院监督他亲爱的妹妹苏覃芊按时吃饭，除此之外，还要时不时的被大师姐虐菜，虽然苏砚并不想承认自己是那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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