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子时。
月亮藏起来了，风呼呼地刮着。
这可是杀人越货的好时候，也是偷窃机密的好时机。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贴着墙根，如水银般流淌。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鬼影的身法，重点不在于快，而是在于“融”。
风里钻，影里藏，那些被所有被人忽略的角落，就是他的去处。
漕运司衙门的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灯火通明。
但在鬼影眼中，这些光与影的交错间，尽是可供穿行的坦途。
他就像一片被风卷起来的树叶，轻飘飘地就翻过了那高高的墙。
账房的位置，他早已摸清。
麻烦的是，账房门外有两个正打瞌睡的护卫，门上还挂着一把纯铜大锁。
鬼影从怀中摸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手上一用巧劲，两根银针迅速刺入护卫的眉心，不会死，只会沉沉地睡过去。
随后他仔细观察着铜锁。
开锁，可是他的老本行。
他拿出一根细细的铁丝，附耳上去，指尖轻轻转动，仔细聆听着机簧的变化。
不过短短十几息的功夫，就将铜锁给打开了。
他如狸猫般，滑了进去。
屋内，一股陈年纸墨与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上，堆满了积着灰尘的卷宗。
鬼影借着月光在屋内翻找了许久，一无所获。
难道，账本不是放在这账房里？
他沉下心来，仔细大量着整个屋子。
除了架子上的账本外，就只有一张油光锃亮的紫檀木桌。
乍看上去，十分平常。
可鬼影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观察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正准备抬脚离开。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腿！桌腿！
这张桌子的桌腿，比寻常的要粗上一些。
其中一条桌腿的内侧，还有一道并不显眼的划痕。
鬼影急忙上前，仔细打量着这张桌子。
随后他伸出手指，在那划痕上，尝试了各种特殊的规律进行旋转。
终于，“咔哒。”一声，桌子底下就弹出一个暗格来。
里面却不是账本，而是几封密信。
鬼影的眼神里有那么一丝失望闪过，随后不过片刻功夫，密信上的内容就被他拓印下来。
没拿到账本，这信应该也是重要线索。
鬼影拿起密信，随便翻了两页。
上头密密麻麻讲的全是和一个叫“夜枭”的商户来往交易记录。
其中几笔，清晰地标注着“特殊货品”的字样。
后面，还跟着一串串孩子的名字，和几个触目惊心的地址。
京城，崔府。
京城，柳国公府。
甚至……还有两个，是东宫詹事府！
鬼影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拿着密信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这不是密信。
这是催命符！
是能将江南官场，乃至京城半边天，都掀个底朝天的催命符！
他不敢再看，迅速将密信塞回暗阁，将拓印下来的密信收入怀中，原路返回。
……
等鬼影带着一身的寒气，又出现在谢苓跟前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他把怀里的密信郑重地交给了谢苓。
“殿下，幸不辱命。”
“做得好！”谢苓接过密信翻看起来。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整个屋子里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魏靖川站在她后面，看着烛光下面，谢苓的脸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白。
终于，谢苓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那即将破晓的天色，眼中寒光凛冽。
“看来，孙志明和周显仁，那也就是这条毒蛇的蛇尾罢了。”
“而蛇头，藏在京城。”
她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上，把窗户推开了。
清晨微凉的风，吹动了她的发丝。
“下一步，便是查清这‘夜枭’，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本宫要亲眼看看，这光天化日之下，到底是何等的魑魅魍魉！”
*****
沈墨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叫阿满的孩子。
那双倔强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夜已经深了，他还是披上一件衣服，又去了那个破烂的土地庙。
这庙里头，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冷上很多。
一股若有似无的死气，混在潮湿的霉味里，钻进鼻孔。
阿满的母亲躺在草堆上，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阿满在旁边握着母亲的手，已经是哭得嗓子都哑了。
沈墨急忙上去查看，将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参片塞进了妇人的嘴里。
那妇人费力地吞下了参片，这才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映出了沈墨的身影。
她好像认出沈墨来了。
就是前几天，给了他们干粮一行人里，那个长得格外好看的青衫先生。
妇人使出了最后一点点力气，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沈墨的衣袖，嘴唇翕动着。
“先生啊……求求您……”
“给阿满……一条活路……”
话音未落，那只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人，就这么死了。
阿满趴在母亲已经变得冰冷的身子上，并没有放声大哭
他小小的身体，就一个劲儿地打哆嗦。
那双倔强的眼睛，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沈墨瞧着他，心里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使劲儿地揪住，疼得都快没法喘气了。
他小时候，父母也是因为天灾去世了。
幸得吴将军收留，他才没被饿死。
现在看到阿满，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阿满怎么办？
带在身边吗？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刀口舔血，如何能带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只有暂时送到“慈幼局”了，等他们事情办完了，再回来接他。
沈墨心里满是愧疚，他弯下腰，声音干巴巴的。
“阿满，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饭吃，有衣服穿，还能念书呢。”
“你若是不愿意呆在那，等阿叔事情忙完了，就带你回边城，好吗？”
阿满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阿满才轻轻点了点头。
沈墨陪着他，一起安葬了他的母亲，这才拉起他那冰凉的小手，走向了那扇，他以为的希望之门。
慈幼局的大门是朱红色的，门口扫得干干净净。
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哎哟，又来个可怜的娃。”
院子里，隐隐约约，真的能听见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
管事笑得一脸和善。
“先生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们东家王善人，那是顶顶仁善的人家。”
“到了我们这儿，定会好生照料这孩子，教他读书明理，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善意。
沈墨心里的石头，仿佛落下了一半。
也许，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就跟当初他和其他孩子被吴将军收留一般，以后也能做个对大邺有用的人。
管事拉过阿满的手，打算带他进去。
阿满突然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沈墨一眼。
那眼神，复杂极了。
有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有对唯一熟悉之人的依恋。
不过到最后这些情绪都消失，变成了认命般的顺从。
然后他就被管事带进那扇门里头去了。
沈墨独自站在门外，听着那扇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那块本来已经落下的石头，又悬起来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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