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废墟之中，烟尘尚未完全落定。
我坐在地上，体内那股新生的、温暖而威严的力量缓缓流转，将残余的水煞寒意牢牢封锁。
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落在墨玄身上。
他站在那里，黑袍破损，脸色苍白，血迹未干。
面对我的问题，他那双紫色的眼眸中，震惊与审视缓缓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积压了太久岁月的疲惫与冷嘲。
黄老挣扎着爬到我身边，警惕地看着墨玄，又担忧地望向我。
沉默在废墟中蔓延，只有夜风穿过破洞的呜咽。
良久，墨玄才扯了扯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凉薄。
“司家保家仙？”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你以为，那是什么荣耀的传承？”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的、与我体内力量同源却更加古老晦暗的气息。
“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守护？”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所谓的‘保家仙’，不过是失败者被迫签下的……卖身契。”
我心头一震，紧紧盯着他。
“千年之前，司家先祖，亦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大能，与我……算是旧识。”
墨玄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一场争斗，他败于我手。
代价，便是其血脉后代，需世代供奉于我，以全族气运与部分血脉本源为祭，换我庇护司家血脉不绝。”
“这，便是‘契约’的由来。司家，是我的‘契奴’。
而所谓的‘保家仙’力量，不过是历代‘容器’在献祭自身时，被动承接、并勉强驯化的一丝……我的力量余烬罢了。”
契奴……容器……力量余烬……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奶奶守护一生的秘密，我刚刚觉醒的力量，其根源竟是如此不堪？
“那你为何接受奶奶的献祭？十年阳寿，保护我？”我声音干涩。
“保护你？”墨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底的嘲讽更浓，“司玉琢，你还不明白吗？
你奶奶献祭十年阳寿，真正的目的，不是请我‘保护’你，而是请我……‘看守’你！”
他指向我的小腹，语气森然：“因为你，才是司家这一代，最完美、也最危险的‘容器’！
你天生灵视，血脉纯净，是承载那‘水煞’——或者说，那条被司家先祖与我联手镇压、剥离了部分本源和逆鳞的‘孽龙’残魂——的最佳温床！”
我脑中嗡的一声，许多线索瞬间串联！
水库下的阴影是孽龙主体！我体内的水煞是它被剥离的部分本源！玉瑶的怨魂可能也与之相关！奶奶换劫，不是替我挡灾，而是想办法将这份“危险”暂时封印，拖延它彻底苏醒并占据我的时间！
“奶奶她……”
“她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人。”墨玄冷冷道，“她知道‘契约’的束缚，知道我无法直接对作为‘容器’的你下手，也无法坐视孽龙脱困（那会反噬于我）。
所以她用自己为饵，以十年阳寿强化契约，将我暂时绑上她的战车，目的就是争取时间，希望你能在孽龙彻底苏醒前，找到不被其吞噬、甚至反制它的方法。”
“那玉瑶呢？！”我想到戏楼中妹妹那怨毒的眼神和被舍弃的记忆，“她的死……”
墨玄的眼神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双生并蒂，福祸相依。”他语气依旧冰冷，“当年孽龙残魂躁动，必须选择一个‘容器’进行初步融合以稳定封印。
你，或是她。
你奶奶选择了你。
因为你的血脉更‘纯净’，承载能力更强，或许……也有一丝她能为你争取到生机的奢望。
而司玉瑶，则成了被舍弃的棋子，她的怨魂与部分龙魂碎片结合，成了困守戏楼的地缚灵，也成了牵制孽龙的一部分。”
原来……我和玉瑶，从出生起，就注定是这场延续了千年的恩怨的祭品！
我浑身冰冷，巨大的悲痛和荒谬感几乎将我淹没。
“它想‘取代’你……”我喃喃道，想起了玉瑶和水煞的意念。
“不错。”墨玄眼神锐利起来，“孽龙想夺回全部本源，占据你这完美的‘容器’，然后以其为凭，强行冲击并篡改我与司家的‘契约’。
取代我成为新的‘守锁人’（或者说‘主宰’），从而彻底获得自由！一旦成功，它不仅会吞噬你，司家血脉将彻底沦为它的食粮，这片地域也将化为汪洋泽国！”
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狂风吹散，露出底下狰狞的真相。
千年的契约，家族的宿命，奶奶的牺牲，妹妹的怨恨，我的挣扎……一切都源于一场古老争斗留下的恶果。
我看着墨玄，这个与我命运紧密纠缠的千年妖仙。
他是刽子手，是看守，是契约的执行者，此刻，却也成了阻止更大灾难的……暂时盟友？
“现在，你知道了。”墨玄看着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体内觉醒的，不过是契约框架下，你司家血脉能承载的、我力量的冰山一角。
而孽龙的主体虽被重创，但并未消亡，它正在水库下积蓄力量，下一次冲击，只会更加猛烈。”
他顿了顿，炫紫色的眸子深邃如渊：
“司玉琢，留给你的选择不多了。”
“要么，在我找出安全剥离孽龙残魂的方法前，想办法掌控你体内那点可怜的力量，在我与孽龙下一次对决时，不至于拖后腿甚至被它彻底占据。”
“要么……”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废墟，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尽的寒意，“就和这司家祖屋一起，在不久的将来，彻底化为齑粉。”
风吹起他破损的袍角，猎猎作响。
我坐在废墟中，看着他冰冷而强大的身影，感受着体内那既属于我又源于他的微弱力量，以及角落里那团被暂时镇压的、虎视眈眈的龙魂残煞。
前路艰险，宿命如锁。
但我已经知道了真相，便再无退路。
我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迎上墨玄的目光。
“告诉我，”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下一步，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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