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与尹府这条线总算是搭上了,多一条路便多一分转圜的余地。
至于老夫人那隐含的联姻之意,眼下孩子都还小,变数太多,望舒是绝不会轻易松口定下什么婚约的。
她心中有数,无论是承璋还是煜哥儿,兄长林如海和北地的婆母周氏,在儿女婚事上,大抵都会尊重她的意见。
思绪流转间,一个此前未曾深想的问题骤然浮上心头。
倘若自己没有将承璋带在身边教养,待他出了孝期,兄长是否会为了有人打理后院、照料子嗣,而另娶一房继室?
毕竟,许多内宅事务,兄长身为男子确实不便亲自出面,而林府后院,自贾敏去后,也确实是缺乏一个真正能掌事的女主人。
这个念头让望舒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若真如此,史老太君那边,恐怕更会以此作为强有力的理由,拒绝黛玉归家。
林家既有新的主母,外孙女自然该留在更亲厚的外祖家,岂有回来碍眼的道理?
想到这里,望舒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笔尖一顿,一滴浓墨猝然滴落在刚刚铺开、准备写给婆母周氏的信笺上,迅速晕开成一团狼藉。
她蹙了蹙眉,只得将这张污了的信纸团起,重新取过一张。
给婆母的信,除了报平安、述近况,还得委婉地替安平郡主带个话,言明其所托之事需再缓些时日,恳请郡主见谅。
算算日子,北地的商队约莫还有半月便能抵达扬州。
待商队在此卸货、补充完毕再次北上时,王煜和赵猛便需随队回去了。
思及此,望舒心头涌起强烈的不舍。
然而理智告诉她,煜哥儿的武学根基在北地,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
赵猛所授,多是战场上迅猛直接、以力破巧的路子,这与煜哥儿自身灵巧、擅精准的特点并非完全契合。
反倒是北地那位杨佥事,据说更擅长因材施教,于技巧一道钻研更深,煜哥儿回去跟着他,方能将长处发挥到极致。
眼下居住的这处宅院已然不够宽敞,但未来几年内,嫂子贾敏留下的那些产业,她明面上是绝不能动用的,至少不能在扬州地界公然使用。
否则,一旦被荣国府察觉,必生事端。
如今贾家虽不及鼎盛时期,却仍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远非她能正面抗衡的。
接不回黛玉的后果,她不敢深想。
若黛玉始终困在贾府,将来贾府大厦倾颓之时,黛玉必然受到牵连。
她努力回忆原着中黛玉病势加重究竟是何时,记得自己上次在扬州时,曾精心为黛玉调理过一段时间。
按文嬷嬷当时的诊断,即便黛玉日后在贾府因环境心境有所不适,只要调理得当,应不至于损伤根本。
可贾府那样的环境,勾心斗角,言语机锋,黛玉那般敏感心细,如何能不受影响?
若是他们让黛玉病了……
望舒心口一紧,暗自发誓,若真有那一日,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她都要将黛玉接回身边仔细调养。
那种需要长期静心温养的病症,在风波不断的贾府,如何能得好?
“呸呸呸”望舒连忙学着此间习俗,连啐几声,仿佛要将这不吉利的念头驱散。
“黛玉不会生病,定要让她好好的!”
她喃喃自语,心下决定,明日文嬷嬷过来为兄长复诊后,定要私下与她好好商议。
看能否拟出一个万全之策,为黛玉的身体多加一层保障,防患于未然。
下月还有两处租赁出去的铺面合约到期。
租户意图压价,望舒懒得与他们周旋,索性决定直接收回。
原本预备开设书肆的那处铺子,地段虽好,但仔细考量后,觉得并非最佳选择。
反倒是离无涯学堂较近的另一处铺面,收回后租金成本较高,必须尽快利用起来。
匆忙开书肆恐准备不足,不若先经营些笔墨纸砚等文具生意,稳妥起步。
至于书肆,还需寻到可靠的刻印合作方,再徐徐图之。
那么,是否可以专门开设一间租书店铺呢?望舒仔细盘算起来。
租书的多是家境贫寒的学子,真正的寒门子弟。
如此,铺子便不能设在富户云集的城西。
城北倒是平民居多,但市井气息过重,龙蛇混杂,并非潜心向学之地。
看来,最合适的地点应是文人清客聚集、学风相对浓厚的城东。
只是她手中似乎并无城东的产业。
此事需交由秋纹去办,暗中寻访合适的铺面。
抄书之事也需同步安排起来。
而看守这租书店的人选,至关重要。
需得识字,通晓文墨,明辨是非,更紧要的是人品端方,有耐心、有原则。
至于书籍内容的审核,或可请擢秀书院的寒门学子兼职。
擢秀书院位于城东,其中不乏家境清贫却志向高远的读书人。
可请他们每周轮流一人,花费一日功夫协助审核。
而店铺的日常管理与总审核之责,则需一位更为稳重的掌舵人。
望舒脑海中浮现出尹老夫人睿智而通透的面容。
若能通过老夫人,请动尹大学士推荐一位致仕的老儒或品行高洁的饱学之士来坐镇,此事便成了七八分。
此事对学士府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对她而言,却是关乎这盘棋能否落稳的关键一子。
将后续诸事在脑中一一理顺,望舒重新提笔,凝神静气,先给婆母周氏回了信,言辞恳切,禀明近况与对煜哥儿的安排;
又给北地的刘氏写了回信,告知其堂妹小刘氏近况安好,并附上小刘氏的亲笔家书。
待墨迹干透,她将三封信仔细封好,交给秋纹,嘱咐她次日一早便让信鸽带回北地。
翌日,最重要的依旧是林如海过来复诊。
兄长来得颇早,先去了承璋的院子检查课业。
一位曾经的探花郎亲自教导蒙童,要求自是极为严格。
承璋虽叫苦不迭,却也展露出过人的天资,许多文章诵读几遍便能成诵,直看得一旁的王煜羡慕不已。
林如海在释义讲解时,引经据典,却又深入浅出,生动非常,王煜初听有些吃力,待林如海稍加点拨,他便能迅速理解跟上。
望舒在一旁看着父子、舅甥三人间的互动,心中温暖之余,也不由闪过一念:
若能将煜哥儿留在身边进学,有兄长这般名师指点,进益定然神速。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便摇了摇头。
那孩子骨子里流着和他父亲一样的血,是渴望翱翔天际的鹰,眷恋的是北地的草原与烈马,而非江南的亭台楼阁与墨香书卷。
午膳前,复诊顺利结束。
小承璋难得流露出对父亲的不舍,近日与父亲相处时间锐减,此刻倒不嫌父亲管束严厉了。
而当林如海坚持回府用他那份精心配制的药膳。
璋哥儿立马主动上前搀扶林如海,小大人似的叮嘱:
“父亲,我送您。您回去要好生保重身体,儿子就不回去给您添乱了。”
这番作态引得身后众人忍俊不禁。
林如海好笑地一巴掌拍掉他装模作样搀扶的手,肃容叮嘱道:
“留在姑母这里,文武学业皆不可懈怠偷懒。若下次考核能过,便再放你们兄弟去城外马场纵马。”
“真的?太好了!”
此言一出,王煜和承璋顿时欢呼雀跃,方才那点离愁别绪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这顿午膳也吃得格外欢快。
餐后,望舒特意留下了文嬷嬷,屏退左右,与她商议黛玉身体调养之事。
文嬷嬷闻言,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东家,不是老身推脱,这望闻问切,医家四要,我如今连林姑娘的面都见不着,如何能拟定出万全的调理方案?这岂不是空中楼阁?”
望舒何尝不知其中困难,但让她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黛玉在贾府那等环境中耗费心神,她实在无法安心。
她沉吟片刻,带着一丝不肯放弃的执着问道:
“嬷嬷,那可否有像调理兄长这般,以温补为主的方子?
无论是汤饮还是药膳,最好是那种无论何种情况下服用,都只会有益身心、绝无损伤的稳妥之物?
我们提前备下,也好让黛玉身边人多一份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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