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乐只觉得压力之下，她对八字刀诀的理解似乎又上了一层，眼下却没什么机会给她慢慢回想得失。
那边白骨脸色冷漠下来，说道：“你来断刃峰上，是为了杀独孤白？”
她此时又不称独孤白为门主或者父亲了，毫无感情地直呼姓名，倒像独孤白于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人似的。
林乐乐回道：“不然我是爬山好玩儿？”
白骨盯了她半晌，忽地笑了。
“有趣，有趣。”她拊掌轻笑，似乎颇为开怀，“父亲苦心孤诣，设下百般计策，要驱你于刀宗之外，再设计纳你入门……可你非但不顾惜自身安危、非要趟进浑水之中，还要罔顾宗门未来，去找他送死么？”
她片刻前冷若冰霜，眉眼漠然得像具全无情绪的人偶，可眼下笑了起来，五官顿时如春风化雪，透出明媚的艳色。
换成林乐乐冷漠：“关你什么事？”
林乐乐目标明确，她上山是来杀独孤白的。至于什么白骨，什么鬼门罗刹，若不是拦了她杀独孤白的路，她停都不想在此停下一步。
“我不忍心叫你死呀。”白骨眨着她明丽的凤眼，“乖妹妹，你现在转头回去，此后无论父亲是要杀你、要夺你，还是你想回山门重振刀宗，都有路可走，这样不好么？”
她脸上一派诚挚，像是当真为林乐乐设身处地地考量似的，直叫得林乐乐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妹妹，你便听我的罢。横竖你眼下上去也是送死，何不留下一条命，往后再为你在意的宗门出力呢？
“——刀宗虽然今日元气大伤，可毕竟百年宗门，凭我们区区几条鬼门贱命，今夜也是灭不得的。”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说法一般，屋檐下人声喊动，火光明灭。鬼门之人占了突袭之便，这才轻而易举地上得山来，可毕竟人手不足、又略逊于正面对拼，一旦被刀宗弟子回过神来组织反击，便锐气顿锉。
白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乐乐，见她沉默不语，似是陷入了沉思，忍不住在心底得意：果真是思虑不周的小孩子，轻易便被父亲的计谋诓骗了进去。
眼下无论林乐乐选保命逃走还是为护宗门转身去组织弟子，父亲都能于今夜收下易游一条命。而刀宗失了易游，只凭徐无音那几个尚未长成的小辈，也再难同鬼门抗衡了。
至于刀宗弟子是否全灭——有谁在意？他们本就未想把人尽数屠戮在此，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林乐乐也不会做出第三个选择了，白骨料想她杀上断刃峰无非就是为了保护宗门，眼下屋檐之下正陷入激斗，急需她保护的刀宗弟子多了去了。
却没有想到林乐乐沉默了半晌，仍是缓缓地提起长刀：“独孤白在哪？”
月华泼洒之下，林乐乐的面容坚硬如铁，眉宇亮如寒星。
白骨不可置信：“你疯了么？你不管你师弟师妹了？”
她万万想不到在她如此情真意切、掏心掏肺、言辞恳切的剖析之下，林乐乐还能罔顾一切因素、挥刀直指独孤白，当真是疯子一个！
而林乐乐眼神都不曾挪动一下，只是将刀锋竖起，立在了自己眼前。
她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眼瞳，澄净，明亮。里面唯有长刀的刀锋，和无边的夜色寂寥。
她说：“师弟师妹若死，我会为他们报仇。坟前，独孤白的鲜血，将代替美酒，为他们的亡魂酹地！”
自始至终，她想的唯有今夜要杀独孤白。
林乐乐的语气平和下来：“你是先死，还是让道？”
白骨惊愕了片刻，迅速地平静下来。她瞧了林乐乐片刻，忽而微笑道：“父亲找你们易游宗主去了，大约就在那什么凝晖堂中。”
她闪身跳开几步，让出一条路来。
林乐乐没想到她退避得如此干脆，一时有些茫然。
白骨微微地扬起唇角：“妹妹，看在你我投缘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好事：独孤白练的内功周身上下无一处死角，唯有眉心，是他的罩门。”
她此刻笑容浅淡，褪去了刻意扮演出的浮华，倒显得真诚起来。林乐乐拎着刀走出两步，还是没忍住回头问道：“为什么？”
白骨眨了眨眼：“因为我也想看独孤白死呀。”
她笑眯眯的，像是邻家热情的大姐姐。林乐乐顿了顿，决定还是不要听她再讲什么话了，转头飞奔而去。
也因此，她并未听见白骨唇边落下的一句呢喃：“身中牵机蛊之人，究竟能不能抗衡父亲，我也当真是很期待呢。”
林乐乐在山道上疾奔，猛地拔地跃起，轻而无声地落到树梢上。
在她眼前，凝晖堂古拙威严的木匾依稀可见。可惜今晚战斗不断，这宗内议事的肃然明堂也失却了平素严肃凝重的气度，木匾上一条横贯上下的裂纹，鎏金的大字染了泼溅上去的鲜血，已变得有些模糊。
林乐乐心思机敏，知道自己是来杀人而绝非是来添乱的，她又不在乎什么光明正大的对决，当下在树梢上竭力地压低气息，准备着伺机从背后给独孤白一下杀招。
她耳朵灵敏，在奔来时就听见了凝晖堂中尚有厉喝对战之声不断传来。既然战斗还在持续，那么她师伯易游，也当尚未有性命之危。
果然，堂中传来隐约的对话声：“……易宗主何必负隅顽抗呢？须知今夜，刀宗已大势已去。”声音柔和婉转，是独孤白的声音。
便听得略带沙哑的嗓音回道：“易某不才，不敢让刀宗于易某手中而绝。”
砰地一声闷响，似乎谁拳掌交接。两三声急促的步履声，而后是易游闷声的咳喘，独孤白似乎笑了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易宗主今夜身死，刀宗却未必就此断绝。”
“是么？”易游道，“鬼门门主会大发慈悲？”
“易宗主何必谦虚呢？我也已是强弩之末了啊。”独孤白说，只是他语气平稳、气息连贯，看不出半分力竭之象，“刀宗弟子若是尽数拼命，我并不能将他们全都诛杀于此。唉，只是可惜。”
林乐乐耳朵动了动，听易游问道：“可惜什么？”
独孤白轻飘飘地说：“可惜了刀宗的天才，并不在此山之中。”
他此言一出，便听易游笑道：“乐乐她生性洒脱，不回山不是好事么？她与无音都能活下来，总算我刀宗不算后继无人！”
林乐乐心下一阵酸楚，却听得独孤白轻言细语道：“不，我说的是赵鸣野。若是他还在，你们师兄弟二人联手，当可轻易便将我首级斩落于此罢？”
此言一出，堂中久久无声。
独孤白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他虽不在，他的传人在此，也算尽兴了。”
他忽地提声喝道：“流风刀，还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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