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凝得知这样的账目往来之后，呆若木鸡。
她万万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内情。
孙正廉、张有德、钱万两，这三个人都是被萧璇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因为他们是当年萧千山冤案中的证人，所以萧璇将这三人全都杀了，且令他们临死前感到极大的痛苦与恐惧。
可是，这三个人居然一直在暗中供养着萧千山唯一的儿子。
这不仅说明他们早就知道萧璇的身份，而且他们没有向朝廷禀报、没有斩草除根，反而在暗中保护。
这是否说明，这三个人也知晓萧先生的案子是冤案？所以他们心中有愧，暗中资助萧璇，以此弥补内心的愧疚与忏悔。
又或者，萧千山的案子虽非冤案，但他们觉得当时仅四五岁大的萧璇实在无辜，应当给萧家留个后，保住这孩子一条性命。
小孩子何其可怜。
因此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保护萧璇。一旦被朝廷得知他们竟袒护谋逆罪人的后代，这三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无论如何，这三个人对萧璇都有一份恩情。
萧璇知不知道，自己这些年能够生存下来，正是靠着这三个“仇人”呢？
如果他知晓，对于手刃恩人又会作何感想？
又或者，萧璇其实知道他们对自己有恩，但认为这只是小恩小惠，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
倘若萧璇并不知情，那么这个消息或许会动摇他复仇的信念。
于是宋雪凝让张千、李万等人故意在城中散播传言，讲述这三名死者与萧璇之间的隐秘纠葛。
只要萧璇还躲在京城，就有可能听到这些风声。
如今“怨咒笔”一案是京城最热闹的谈资。
人人都在议论，想不听都难。
茶馆的说书先生也靠这个案子吸引观众。
宋雪凝和京兆尹王铭等人，一边继续追寻萧璇的下落，一边竭力还原当年的案情。
李阁老更是连番催促。不过他也安排了不少人手。
二十年前的卷宗实在太过繁复，所以都由李阁老的人查阅。
宋雪凝的注意力都放在受害者的身上。
而宋雪凝再次来到孙正廉的家中。
她对孙正廉书房里那幅“正大光明”的字印象极深。
第一次看到时，她便感到其中有一股怨气。
后来在萧璇家中，她也看到了正大光明四字，同样感受到了怨气。
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两股怨气似乎并不相同。
于是宋雪凝再次来到孙府，走到那幅字下方，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孙夫人在一旁陪同。
如今孙夫人就指望着宋雪凝能帮她找到仇人，将其千刀万剐。
宋雪凝不到她家里来，她甚至想把宋雪凝请过来。
她担心凶手跑了。
宋雪凝问孙夫人：“这幅字是怎么来的？是孙大人自己写的吗？”
孙正廉家中的“正大光明”与萧璇家中的字迹颇为相似。
萧千山的书法大受欢迎。
孙正廉本是饱读诗书之士，萧千山是书法大家，孙正廉有可能模仿过萧千山的书法，因此与萧璇的字十分相像。
不过孙正廉的胆子应该没这么大吧，敢公然在家里挂着反贼的作品。
孙夫人却说：“这就是萧千山当年的亲笔。”
宋雪凝大惊：“当初萧千山被定为谋逆，满门抄斩，孙大人怎么还敢将他的墨宝挂在墙上？”
孙夫人回想片刻，道：“我记得老爷曾提过，当时有好几位大臣向皇上进言，说萧千山的书法艺术造诣可居天下前三，收藏他作品的人不计其数。甚至皇上本人都喜欢他的书法。若因收藏其字画便将人下狱，那天下岂不人人自危？因此朝廷网开一面，只究人，不罪字，所以仍有许多人保存着萧先生的墨迹。我家老爷便是其中之一。”
宋雪凝问：“当初向皇上如此进言的人里，是否包括孙大人本人？”
孙夫人摇摇头：“这我就不知了。我家老爷向来不居功，做了好事、有了政绩也从不宣扬，旁人难以知晓。只有官场上的同僚或许清楚。但他得罪的人多，平日家中往来朋友却没几个。即便有客来访，他也常让我回避。”
宋雪凝继续端详墙上那幅“正大光明”。
笔力苍劲。
她伸手细细抚摸，感受那股微妙的怨气。
摸着摸着，她在画轴卷边的接缝处触到一丝极细微的凸起。
这凸起非常微小，若不上手触摸，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这里面有东西。”宋雪凝说道。
孙夫人一惊：“这里会有什么？”
“能不能把这幅画拆开看看？这幅画价值不菲，若是拆坏了、拼不回去，那罪过可就大了。”宋雪凝征求孙夫人的意见。
孙夫人咬咬牙：“既然是萧千山的作品，里面或许藏着与萧家有关的东西。不管萧千山是不是冤枉的，那萧璇杀了我家老爷，就是我的仇人。只要能找到仇人的线索，莫说拆了这幅画，便是把我家烧了也行。”
“夫人高义。”宋雪凝赞叹道。
宋雪凝在书房找到一把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画卷的封边。
一层薄如蝉翼的衬纸被揭开，原来画轴背面竟有一个小小的夹层。
宋雪凝和孙夫人都睁大了眼睛。
“居然有这个……二十年了，我从未发现。也不知是不是我家老爷放进去的。”
宋雪凝打开夹层，发现里面有一张小纸笺。
原来书法作品中的怨气来自于这张纸笺。怪不得和萧璇家中书法的作品的怨气不一样。
她展开一看，是一封写给刑部都官司的信，没有署名。
信上字迹颇为潦草。
宋雪凝问：“这是不是孙大人的笔迹？”
孙夫人说：“我对书法一窍不通，看不出来。”
宋雪凝见书桌上有不少孙大人往来的信件，便随手取出一封进行比对。
虽笔迹潦草，但可辨出确是孙正廉的手书。
这封信中描述了萧千山一案查抄萧府的过程。其中提到，负责查抄的官员是兵部郎中李成武。
信中表示，李成武在清点逆产时举动反常，盔甲与弓弩是关键证物，但其来历与入库记录皆有疑点，似乎并非从萧府内搜出，而是李成武借职务之便，私自从兵部武库中取出，栽赃嫁祸。
不过孙正廉并无实证，因此只写了这封信，也不知欲寄给谁，最终没有寄出。
宋雪凝回忆了一番，那张证人名单上也有李成武的名字。
萧千山被处死没多久，他就因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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