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御舟顶层的御书房内，案上堆叠的奏折终于渐渐见底。
随着朱笔落下最后一划，贺凌渊终于批完了关于沿途州府接驾事宜的最后一份奏折。他轻吁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起身踱步至窗前，推开了半掩的雕花窗棂。
江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吹散了满室沉闷的墨香。放眼望去，只见江面宽阔如练，波光粼粼，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泛起细碎的金芒。两岸青山如黛，随着御舟的行进缓缓向后退去，偶有几声悠长的橹声从远处传来，更显江天辽阔。望着这壮丽的江景，贺凌渊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片刻的宁静中得以放松下来。
“李德福。”
“奴才在。”李德福连忙捧着热茶上前。
“这会儿，宁儿在做什么？没去闹腾吧？”贺凌渊接过茶盏，随口问道。李德福脸上堆起笑，躬身回道：“回皇上的话，大公主殿下刚才去找了大皇子，想邀大皇子一同玩耍。只是……”他顿了顿，觑着皇上的神色道，“大皇子正在用功读书，没能出来。大公主便跟着慧婕妤娘娘回房去了。”
“哦？”贺凌渊眉头微蹙，“这才刚上船，宏儿就在读书？”
“是。听说是德妃娘娘布置了功课，大殿下不敢懈怠。”
贺凌渊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与不赞同：“德妃这也太紧张了些。宏儿才多大？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这次带他出来，本就是为了让他长长见识，开阔心胸，若是整日闷在船舱里死读书，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河山？”“皇上圣明。”李德福附和道。
“那宁儿呢？回房去做什么了？莫不是在生闷气？”贺凌渊又问。
李德福忍俊不禁道：“大公主倒是没生气。听说回了慧婕妤娘娘的屋里，两人这会儿正兴高采烈地在那儿下什么……五子棋呢。”
“五子棋？”贺凌渊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这俩人，凑在一起就不干正经事，尽琢磨这些玩乐的法子。”
他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袖：“走，随朕去趟德妃那儿。”
“是。”
德妃的舱房位于大皇子隔壁。贺凌渊到时，德妃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乎是在为大皇子挑选明日的课业。
“臣妾参见皇上。”见皇上驾临，德妃连忙起身行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免礼。”贺凌渊摆摆手，在主位坐下，温声道，“朕方才听说，宏儿这会儿还在用功？”
德妃微笑道：“是。宏儿深知皇上带他南巡不易，不敢荒废学业，正温习《资治通鉴》呢。”
贺凌渊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爱妃教子有方，朕心甚慰。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宏儿毕竟还年幼，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这船上的日子枯燥，若只是一味苦读，朕怕是会压坏了他。”
德妃微微一怔，垂首道：“皇上教训的是。只是臣妾想着，勤能补拙……”“宏儿天资聪颖，何来‘拙’字？”贺凌渊打断了她，语气虽然温和，却不容置疑，“该学的时候要学，该玩的时候也要让他尽情去玩。劳逸结合，方是正道。你也别逼他太紧了，让他出来透透气，看看这运河风光，也是一种学习。”
德妃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恭顺地应道：“是，臣妾谨记皇上教诲。臣妾这就让人去叫宏儿停下，让他歇息歇息。”
贺凌渊点了点头，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起身道：“朕去看看宏儿。”
“恭送皇上。”
待贺凌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德妃脸上那温婉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她慢慢直起身子，眼神变得幽深而冰冷。
锦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递上热茶：“娘娘，皇上也是心疼大殿下……”
“心疼？”德妃冷笑一声，并没有接那茶盏，而是转身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江景，语气凉薄，“他哪里是心疼，他分明是不在意。”
“也就因为宏儿不是嫡子，所以他没有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自然也就不是严父。”德妃的手指死死扣住窗棂，指节泛白，“若是中宫那位肚子里爬出来个嫡子，你看他还会不会说什么‘劳逸结合’、‘爱玩是天性’？只怕恨不得亲自拿着戒尺，日日守着他读书，教他帝王之术！”
锦绣吓得不敢接话，只能低下头。
德妃深吸一口气，眼底满是不甘：“他越是让宏儿玩，本宫就越不能松懈。这宫里，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
大皇子的舱房就在德妃隔壁，贺凌渊推门进去时，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翻书的沙沙声。
只见快要七岁的贺昭宏正端坐在比他还宽大的书案前，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手里握着狼毫，正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临摹着《多宝塔碑》。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神情专注而严肃，像个小大人一般，连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都未曾察觉。
贺凌渊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中既是欣慰，又不禁泛起一丝心疼。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直到站在书案旁，贺昭宏才猛然察觉到一片阴影投下。
“父……父皇？”贺昭宏惊得手一抖，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一团黑迹。他慌忙放下笔，就要从椅子上跳下来行礼，“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儿臣不知父皇驾到，有失远迎……”
贺凌渊伸手按住了他单薄的肩膀，制止了他的动作：“坐着吧，不必多礼。”他拿起桌上那张写了一半的大字，看着上面略显稚嫩却风骨初现的笔迹，温声道：“字写得不错，有长进。只是朕记得，今日才刚上船，怎么不歇歇？”
贺昭宏垂下头，小声道：“母妃说，勤能补拙，儿臣不敢懈怠。而且……而且儿臣也想早日学有所成，能为父皇分忧。”
贺凌渊心中一软，叹了口气。他弯下腰，视线与儿子平齐，伸手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正如朕方才对你母妃说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整日拘在这方寸之地，反而失了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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