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静默之海”的瞬间，汹涌的规则乱流与能量涡旋如同温暖的浪潮般将沈流石包裹——与那绝对的死寂相比，这片残骸区的“混乱”都显得如此亲切、充满生机。他贪婪地呼吸着（尽管虚空并无空气），感受着自身秩序核心与外界规则的重新接轨，那融合了一丝熵寂意蕴的银灰色辉光在体表流转，竟让他在这片混乱空域中感到一种异样的“和谐”。
“沈行者！”
守墓人急促而带着惊喜的神念传来。不远处，残破的联盟舰队正艰难地维持着一个松散的防御阵型，舰体上遍布新的创伤，显然在之前的随机跃迁和这片空域的乱流中吃了不少苦头。但终究，大部分舰船还在。
沈流石化作流光落入旗舰舰桥，来不及寒暄，直接问道：“情况如何？损失多少？我们现在在哪里？”
“损失了包括‘逐光者号’在内的三艘护卫舰，还有超过两百名修士在跃迁过程中神魂溃散……”守墓人声音低沉，带着悲痛，“至于位置……欧几里得正在分析，但这里的星空背景规则极其陌生，似乎……不在我们已知的任何星图范围内。”
“能量储备仅剩7%，生态循环系统多处受损，‘森之梦’方舟的生命力场也在持续衰减。”艾拉的意念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
雪上加霜。
沈流石眉头紧锁，感受着这片空域。这里依旧是残骸区般的景象，但那些漂浮的残骸更加古老、更加扭曲，散发出的规则余波也更为诡异。虚空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注视感”，并非之前肃正议会那种冰冷的锁定，而是一种更加超然、更加……无处不在的“观察”。
“我们可能闯入了一个更古老的‘坟场’，或者……某个未知存在的‘观测区’。”沈流石沉声道，他将自己在“静默之海”和“熵寂之核”的遭遇简要说明，省略了关于“创世微光”的细节，只提及了那极致的死寂与概念化身的存在。
众人闻言，皆尽骇然。热寂？宇宙终极命运的概念化身？这些信息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理解范畴。
“必须尽快找到出路，补充能源。”沈流石压下心中的波澜，当务之急是生存。
就在这时——
嗡！
没有任何征兆，舰队前方的虚空，如同被无形之手拂过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柔和的、银蓝色的涟漪。这涟漪并非能量波动，更像是……空间结构本身在表达着某种“信息”。
紧接着，一道身影自涟漪中心缓缓浮现。
它并非实体，也非能量体，其形态在不断变化，时而如同由无数光年数据流构成的模糊人形，时而又化作一片旋转的星图，时而又坍缩为一个不断自我提问的几何符号。它散发着一种绝对的“理性”与“客观”气息，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仿佛宇宙法则的具象化执行者。
“标识：宇宙常数监测委员会。单位：观测者-Ω。”一个平静到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直接响彻在每一个具备意识的个体脑海，并非语言，而是纯粹的信息传递，“检测到未授权信息扰动源（联盟舰队），闯入编号734-熵寂回响-缓冲区。检测到高维信息污染（归墟代码），熵增异常变量（沈流石），以及……非标准文明聚合体（联盟）。”
宇宙常数监测委员会？观测者-Ω？
又一个闻所未闻的超然组织！
“你们……有何目的？”守墓人强压下心悸，沉声问道。经历了肃正议会和万维网，他对这些神秘存在的出现已有些麻木，但警惕丝毫不减。
“目的：维持局部宇宙常数稳定，执行信息熵平衡协议。”观测者-Ω的形态稳定成一个不断微微脉动的复杂多面体，“你们的存在，尤其是变量‘沈流石’的存在，及其携带的‘归墟代码’与‘熵寂烙印’，已对本缓冲区的信息均衡构成潜在威胁。”
潜在威胁？沈流石心中一沉。听起来就不妙。
“我们无意冒犯，只是被迫流亡于此，会尽快离开。”沈流石尝试沟通。
“判断：信息属实。但变量‘沈流石’的‘潜在威胁度’已超过阈值。根据协议，提供两个选项。”
观测者-Ω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冰冷的法律条文：
“选项一：接受‘信息格式化’。剥离所有非常规信息烙印（包括但不限于归墟代码、熵寂烙印、万维网锚点），重置秩序核心至标准灵能模板。联盟其余成员可安全离开本缓冲区。”
格式化！抹去他一切的特殊性，打回原形！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选项二呢？”沈流石声音干涩。
“选项二：支付‘信息代价’，获取临时通行权限。”观测者-Ω的多面体表面，浮现出无数流动的数据，最终定格在联盟舰队，尤其是那几艘受损最严重的放逐者舰船，以及……“森之梦”方舟上。
“检测到可利用信息载体：‘家园级’移动堡垒残存灵能核心（已损毁），‘森之梦’方舟生态数据库（部分加密），以及相关文明历史记忆数据包。支付上述信息载体，可换取变量‘沈流石’保留现有状态，及联盟舰队安全离开本缓冲区，并获取前往最近稳定星域的坐标。”
代价是……交出家园号最后的灵能核心，交出“森之梦”方舟的部分数据库，交出放逐者和厚土界的历史记忆？！
这等于要他们亲手献祭掉文明的过去！交出他们之所以为“他们”的根！
“不可能！”一位放逐者将领赤红着眼睛咆哮，“家园号已经为了我们牺牲了！你们还要夺走它最后的遗骸？还要夺走我们的历史？！”
“那是我们存在的证明！”一位厚土界长老老泪纵横。
守墓人身体微微颤抖，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沈流石看着群情激愤的同伴，看着那漂浮在舰队中的、家园号破碎的水晶尖塔残骸，看着“森之梦”方舟那依旧散发着微弱生机的木质外壳，心如刀绞。
观测者-Ω静静地悬浮着，没有任何催促，只是那绝对的理性目光，如同天平，衡量着每一个选择的重量。
“没有……其他选择了吗？”沈流石艰难地问。
“逻辑结论：无。变量‘沈流石’的威胁度与价值并存。保留变量，需支付对应代价以维持区域信息平衡。此为宇宙常数维护之必要措施。”观测者-Ω的回答冰冷而绝对。
要么，沈流石自我阉割，变成“标准模板”，换取大家安全。
要么，大家共同献祭掉文明的过去，换取一个带着“异数”的、不确定的未来。
这是一个残酷的天平。一边是沈流石的“道”与潜力，一边是联盟文明的“根”与记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流石身上。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家园号挡在毁灭洪流前的决绝，闪过守墓人托付文明火种的沉重，闪过厚土界修士舍弃故土的悲壮，闪过“森之梦”艾拉那温和的庇护，也闪过那熵寂核心中一闪而过的“创世微光”……
他的“道”，是在众人的牺牲与庇护下一步步走来的。若为了保住这“道”，而让庇护他、与他同行的人失去他们的“根”，那这“道”，还有什么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守墓人，扫过每一位联盟成员，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选择……选项二。”
“沈行者！”守墓人猛地看向他。
“前辈，诸位，”沈流石打断他，眼中蕴含着深切的悲痛与更加坚定的决意，“家园号牺牲，是为了让火种延续，不是让我们抱着遗骸一起殉葬。历史存在于心，而非冰冷的数据库。只要我们还活着，记得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战，文明……就永不消亡！”
他看向观测者-Ω：“我们支付代价。但请……确保他们安全离开。”
观测者-Ω的多面体微微闪烁：“协议确认。开始信息收割。”
无形的力量笼罩了指定的目标。家园号那残存的、依旧散发着微弱执念的灵能核心，如同风中的余烬般，光芒彻底熄灭，化为最基础的信息流被抽走；“森之梦”方舟部分加密的生态数据库被强行解锁、复制；无数承载着放逐者流浪史与厚土界兴衰的记忆数据包，如同被扯出的丝线，从相关人员的意识深处剥离，汇入那无形的信息洪流……
过程没有痛苦，却带来一种灵魂被掏空般的虚无与悲伤。许多放逐者和厚土界修士无声地流下眼泪，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割舍。
沈流石死死握着拳，感受着那文明记忆被剥离时带来的、弥漫在整个舰队的悲恸，将这沉重的一幕深深烙印在自己心底。这是他做出的选择，带来的代价。
片刻之后，信息收割完成。
观测者-Ω的多面体恢复了平静：“代价已支付。临时通行权限已授予。目标星域坐标已传输。警告：变量‘沈流石’，你已被标记。你的‘偏离’行为若对更大尺度的常数稳定构成威胁，将面临更高规格的‘平衡措施’。”
说完，银蓝色的涟漪再次荡漾，观测者-Ω的身影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虚空之中。
只留下仿佛被抽走了部分灵魂的联盟舰队，以及一片死寂的沉默。
沈流石走到舷窗前，望着外面那片古老的残骸，感受着体内依旧存在、却让联盟付出了惨重代价才保留下来的力量。
前路依旧未知，敌人依旧强大。
而他们，在失去了部分过去之后，必须带着这更加沉重的现在，走向那个用代价换来的……未来。
“设定坐标，”他声音沙哑地命令道，“我们出发。”
文明的星火，在支付了血的代价后，再次摇曳着，驶向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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