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天文学院那栋充满学术气息的大楼，阳光似乎变得更加温暖和煦。
方一凡小心地陪着乔英子，在南大校园里寻了一处僻静又荫凉的小花园。绿草如茵，几棵古老的香樟树投下大片阴凉，石雕的长椅看上去有些年头，却格外干净。
“在这儿坐会儿休息一下？”方一凡轻声询问，目光始终关注着乔英子的脸色，担心她刚才走路太多会累。
乔英子点点头，她的确有些累了，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慢慢在长椅上坐下，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和书香气息的空气，感觉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方一凡帮她调整好一个舒适的姿势，又仔细看了看她，确认她状态还好，才直起身对季杨杨说：“杨杨，陪我去那边小超市买点水吧？大家都渴了。”
季杨杨点点头：“行。”
他又对黄芷陶和林磊儿嘱咐道：“陶子，磊儿，你们陪英子坐会儿，我们马上回来。”
黄芷陶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吧！”
方一凡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和季杨杨朝着不远处的生活服务区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乔英子听不到了，季杨杨双手插兜，目视前方，忽然开口，语气是他一贯的直接：“兄弟，跟我说句实话，你和英子，到底怎么想的？”
方一凡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季杨杨侧头看他，继续道：“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瞎子都感觉得到，你们俩互相喜欢，眼睛里都快滴出蜜来了。非要这么抻着？非得等英子高考完、一切尘埃落定了才在一起？”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解和替方一凡着急，“不憋得慌吗？这不像你方一凡的风格啊。”
方一凡一直沉默着，嘴唇抿得紧紧的。
直到两人走进小超市，冰柜的冷气扑面而来，他熟练地拿了几瓶矿泉水和运动饮料，又下意识的在常温的柜台挑了一瓶乔英子最爱喝的某个牌子的果汁，走到收银台扫码付款。
整个过程，他都异常沉默。
拎着装满饮料的袋子走出超市，方一凡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这么说，”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种与他平时跳脱性格不符的沉重，“英子她...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那个好像一碰就会消失的状态里走出来，走到现在这么坚定、这么有目标的样子......”
他又停顿了，努力组织语言，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内心的挣扎。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看着季杨杨。
季杨杨也停了下来，他看着方一凡的眼睛，惊讶地发现，这个总是乐天派，几乎没什么烦恼的兄弟，此刻眼眶竟然微微泛红了。
“杨杨，”方一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被他深藏在心底、从不轻易示人的恐惧和后怕，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你不知道......当时在深圳......我有多害怕......”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视线有些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绝望的海边夜晚。
“我跳下去...海水那么冷，黑得看不到边......我拼命游，拼命找......好不容易摸到她，把她从海里捞出来.....”他的声音哽咽了，“她那么轻，又那么重......浑身冰凉，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就那么闭着眼睛，怎么叫都不应，毫无生机......好像......好像下一秒就会......”
他说不下去了，猛地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肩膀剧烈颤抖。
季杨杨彻底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方一凡。
在他印象里，方一凡永远是那个没心没肺、活力四射、能化解一切困难的开心果。
他几乎忘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在那场几乎夺走乔英子生命的灾难背后，方一凡才是那个第一目击者、那个亲手将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他所承受的冲击和创伤，并不比任何人少。
季杨杨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伸出手，用力的、重重的拍了拍方一凡的肩膀。
兄弟之间，有时候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动作，就足以传递所有的理解和支持。
这沉重的拍打似乎给了方一凡一些力量。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抬起头，眼神里虽然还残留着红痕，却多了一份清晰的、经过深思熟虑的坚定。
“其实......不是她在等，或者说，不只是她在等。” 方一凡的声音平静了一些，却更加深沉，“是我......是我有点不敢。”
他看向远处小花园的方向，目光变得无比温柔，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惶恐：“我不敢现在就去打破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种状态和信念。”
“她现在心里那团火，烧得正旺，那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全部力量。我只想看着她烧，努力给她添柴，让她毫无保留、心无旁骛地去拼尽全力，去做她最想做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认真：“我能像现在这样，在她身边支持着她，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她的梦想，我就已经......已经非常非常开心，非常非常知足了。”
说着说着，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要求还是有点高了，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更加卑微而感恩：“不对...说真的，杨杨，她能活着，能醒过来，能像现在这样跟我说话，对我笑，我就已经......每天都在心里谢天谢地了。真的，不敢再要求更多了。”
季杨杨看着好友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深沉爱意、后怕、珍惜和卑微庆幸的复杂情绪，终于彻底明白了他所有的顾虑和坚持。
那不是犹豫，不是不够爱，恰恰是因为爱得太深，深到超越了占有和冲动，变得无比克制和虔诚。
他再次用力拍了拍方一凡的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让情绪慢慢沉淀下去。
方一凡甩了甩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眼圈还是红的：“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他们拎着水，朝着小花园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凉亭里，林磊儿、黄芷陶和乔英子正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林磊儿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黄芷陶笑得前仰后合，乔英子也抿着嘴，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阳光洒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生动明媚。
那画面美得不像话，瞬间驱散了方一凡心头所有的阴霾。
季杨杨看着那景象，又瞥了一眼身边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那一个人的方一凡，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笑意调侃：“啧，行了，别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赶紧过去吧，你的‘全世界’正等着你的水呢。”
方一凡被他说得耳根一热：“杨杨，其实我们俩的爸妈已经默认了，”然后加快脚步，朝着那片光亮和温暖走去。
对他而言，能这样走向她，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季杨杨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下一秒也勾起嘴角，也向自己的“全世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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