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风今夜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许久未曾梦见过往日的那些场景了。
今天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吗？
他陪同昆吾宗修士接回谢雪，妥善安置后，假模假样地接受夏师姐的的赞许，顺道去执法堂转了一圈，透露了些不偏不倚的消息。
左右是旁人问起，他不过如实作答罢了。
声望似乎又微涨了些。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洛长风站在那座熟悉的小院里，堂屋角落那筐鲜鱼，从最初的活蹦乱跳，到渐渐翻白浮起，最终腐烂发臭……
时光在这院落里仿佛失了序。
“你终于舍得来我梦里了？”
他嗤笑一声，望向石桌旁那道纤细的身影。
洛长风其实已有些记不清她的面容了，但那双雾蒙蒙的双眼，微微颤动的羽睫，午夜梦回，总是会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捕捉不住。
此刻，在梦中，她果然还是那副年轻模样，自他有记忆起便从未改变，仿佛岁月独独遗忘了她。
“我死后，走过忘川，踏过奈何，寻遍幽冥……”
他不管她是否回应，只自顾自地说着，脚下却不敢挪动半分，生怕惊扰了这幻影，梦便醒了。
“我修了鬼道，景朝，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
是否尚在人间？
到底是什么存在，逝去后会化作飞灰？还是说……她根本未曾死去，只是褪去旧壳，去了别处？
若你未死，为何从不来寻我？
景朝静默不语。
她只是安然坐着，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偶尔，她的视线会流连于这小院，石桌上的糕点还冒着香气，鱼篓里的游鱼正鲜活地摆动尾鳍。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该恨你。”
虽然对方未曾开口，洛长风却知道她想问什么。
这该死的、因漫长相伴而生的默契，即便在他独自行走人间这么多年后，依旧未曾忘却。
“这么多年你从不入梦，如今好不容易来了，竟然是质问我为什么没吃你钓的鱼？”
洛长风紧蹙眉头，他身形抽条了，视角的变化令他不再需要仰视景朝，而是俯视，但他仍然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读不懂她。
“你人都死了还想管着我？鱼就放在那里，发烂了，生蛆了，倒了。”
他低笑一声，仿佛一场迟来的、微不足道的报复，终于被她察觉。
“言清萍也死了，我知道你想问她的事，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景朝终于动了。
她缓缓起身，从石桌旁一步步挪到他面前。
洛长风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看见她微微抬手，他怔了怔，习惯性地低下头。
额头上传来一记清脆的脑瓜崩，力道委实不轻。
洛长风猛然惊醒。
窗棂外月色清冷，更深露重，已是后半夜。
就算是梦里，连哄他一句都不愿么？他又不是不肯说……
他起身下榻，心绪纷乱如麻。
待回过神来，竟已利落地将一尾鲜鱼剔骨取肉，打成细糜与面粉揉匀，醒面切条，煮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宽面，鱼汤乳白，香气扑鼻。
“……”
这可如何是好？
他早就辟谷，对于进食，也没甚么好记忆，这碗面，无端倒掉，也是可惜。
那人当初为何要捡他回来？为何悉心抚养，又为何抛下他？在他终于习惯独活、准备将这世间搅个天翻地覆时，又无端入梦扰他心绪？
若她当初心狠一些，任他死在那个雨夜，会不会好一些？
洛长风想不明白。
心绪烦乱间，还不忘将这碗面仔细收进食盒。
他在昆吾宗虽与众人交好，处处留几分情面，却从未与人深交，此刻更是无人可以倾诉。
“怎么走到这儿了？”
抬头望去，便能看到翠微居的匾额。
他竟然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林夕这里。
莫非……他潜意识里，是想体会景朝当年收养自己的心境？
总归林夕如今与当年的自己年岁相仿，更何况，他本就打算“善待”于她。
只是结局注定不同。
他要在林夕最依赖他、最感激他时杀了她。
这样，若他日后身死，她便不必独留世间受苦，而他，亦能借此斩断牵绊，修为精进。
“师妹，可歇下了？”
洛长风敛起心绪，唇角扬起往日那般温柔笑意，以灵力轻触数次院落禁制，将问话传了进去。
没有等待多久，院内便传来一声有些困倦的回应。
“师兄？请稍等。”
——
梦山影当然没睡，方才她正以神魂入梦，想要打探一下言清萍的后续。
回到过去之前，她身上并无信仰之力，而此番归来，唯一与她结下深厚因果、且有可能为她塑像供奉的，便只有言清萍。
昔日虽曾点拨过那孩子几句，却未曾料她竟将所学用在了自己身上。
正想问个分明，谁晓得洛长风会犯犟。
梦山影还是很能把小时候的洛长风和现在的洛长风分开看待的，岁月流转，人心变迁再寻常不过，她自能以平常心待之。
大不了不问他了，日后亲自探查便是。
“你怎么还没睡？”
门扉轻启，洛长风静立门外，唇角噙着温润笑意，半张脸没入阴影里，透出几分鬼气森森的意味来，不知这家伙深夜不寐前来寻她，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半夜不睡，来吓师妹。】
系统看到长大了的洛长风还是很感慨，想当年它含辛茹苦地把一个小团子拉扯这么大，没想到长成了一个黑芝麻馅的，这样笑分明是正在冒坏水。
【这就是怀民亦未寝吗？】
“刚睡着，师兄催的急，就醒了。”
林夕把门拉开了些，请他进来，顺道提醒他，是他接连以灵力叩击禁制，才扰了她清梦。
晚上是她的私人时间，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愿受人打扰。
林夕身上穿着睡袍，发丝散乱，很符合她说的刚睡醒的境况，洛长风不疑有他，举步踏入院中。
“师兄记得你说修炼容易饿，特意为你煮了碗面。”
洛长风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叩。
食盒无声开启，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静静置于其中，乳白的汤底上点缀着翠绿葱花，香气随着夜风悄然弥漫。
“趁热尝尝滋味如何？”
他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是他以前最拿手的面食……enmm……他做给你吃？是什么意思？】
【替身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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