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血肉撕裂的声音。
雾盈感受不到疼,只是低头看到鲜血砸落在自己手背上才恍然察觉。她的身体缓缓跪倒,手却拼命想握住什么。
最后的画面,柳潇然的衣袂飞扬,身影逐渐化作天边一道柔和的光。
雾盈骤然坐起,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墙壁,森冷的月光似乎能吞噬一切。
为什么……难道她真的走错了方向?
还是她仓促之下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决定?
她慢吞吞地披上大袖衫,起身走到了窗边。
屋子位置很好,正对着梨京,一眼望去万家灯火通明,星星点点亮如白昼。
此情此景让她禁不住回想起瀛洲的长夜,也是一样的灯火粼粼,一圈一圈盘旋如同银河。
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盛世,背后又潜藏着多少暗涌。西陵势力虎视眈眈,吞并三国的妄想始终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利刃。
梨京靠南,即便是夜晚的风也是暖意融融的,吹得她周遭的恐惧消散了大半。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还有许多人在瀛洲等她,等她拨云见日、逆转乾坤。
但在梨京,那种淡淡的孤寂始终环绕在她的身侧,她不得不露出一身锋芒,对任何人保持怀疑,到底还是在深宫里浸淫出来的心性,她与从前相比真的变了许多。
就连宋容暄,她都不敢说自己完全信他,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不能也不敢把完全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明日君影出发去乌岷,而她继续查先阁主的死因。
想到这里,她拿起桌子上的香篆,点了蜡烛,在烛火下细细端详,里头淡黄色粉末里掺杂着灰白色的颗粒。
由于两种粉末颜色接近,颗粒又很细,雾盈一时间无法将它们分开。
看来明日只好再请教一下花堂主了……
她暗暗思索着,不知不觉踱步出了门。月华倾斜到后门的一颗槐树上,槐树枝干盘虬,每一片叶子都闪闪发光。
雾盈坐在歪斜的树干上,轻轻阖眼,任由夜风温柔拂过鬓边凌乱的碎发。
可是夜不能寐似乎不只有她一个人。
雾盈感受到一只小爪子在挠她的小腿,睁眼一看,居然看见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咦,你怎么在这儿?”
它的绒毛柔软,眼神无辜清澈,随手抓了一把草塞进嘴里,一下一下地小口咀嚼着。
雾盈抬眸望去,一眼就看见了月下遗世独立的吹箫少年。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箫管,指尖飞快滑动着,娓娓清音从箫管中漫溢出来,四处飞散。
仿佛满天大雪簌簌扑在她脸上,化作冰凉的泪滴。
好像心弦一下子被挑断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疼。
待箫声渐渐平息,雾盈抱起小和一下一下捋着它的毛,甚至没有抬眸看他。
不得不说,雾盈能听出来他是下了些功夫的,才短短半月技艺已经与从前相比精进不少。
“你怎么在此地?”雾盈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本来她是不打算搭话的,可那样太失礼了些。
“闲来无事,吹箫打发时间罢了。”宋容暄淡淡地说。
可雾盈分明觉得他是有意吹给自己听的,但他既然不愿承认,雾盈也不好强求。
“我见小和被白露整天关在笼子里,甚是可怜,就带它来后院逛逛。”宋容暄无视那只咬着自己裤脚的小兔子,自顾自说道。
“多谢。”雾盈上前一把抱起小和,语气平淡,“若无事,我先休息了。”
“明日我随君影一同去可好?”
雾盈想不到他居然是来问这种事,只思考了一个弹指间就拒绝了:“我用璇玑阁的人挺顺手的,就不用你了。”
宋容暄听着这话觉得有些扎耳朵,可偏偏又不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之间的生分突如其来,让人无所适从。
可说到底,是他想错了。
一味将她困于瀛洲不是办法,她有资格决定自己何去何从。所有自以为是的为她好,都是拦路的谎言。
可总是有千万种理由阻止他开口,仿佛一旦开口就是覆水难收。
柳鹤年临死之前,心心念念的是雾盈与骆清宴的一纸婚书——说来可笑,一国之君尚且未曾承认过,可柳鹤年却奉若圭臬,用雾盈一生的幸福去赌柳氏东山再起。
可将死之人的遗愿,他不能也不忍心不应。
柳鹤年这一生,做了一辈子纯臣,到头来却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他唯一一点私欲放在了家族身上,可如今全强压在了雾盈头顶。
他一向言出必行,既答应了柳鹤年,自然会尽力去做。可如今他却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明知道前路是错的,他难道还要一条路走到黑不成?
见宋容暄沉默不语,雾盈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屋子。
只余孤瘦清影,孑然一身立于天地间。云层团团遮住月光,周遭没入令人窒息的黑暗。
后院的另一处居所,魏郁荣立在窗户前,从信鸽口中取出一封信。
展信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血涌上天灵盖,手颤抖得厉害。
太子显然已经洞悉出了宋容暄千里迢迢来南越的目的,因此他决不允许宋容暄活着回去。
冷汗顺着鬓角蜿蜒而下,魏郁荣飞速地思索着,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想杀宋容暄的人历来不少,可真正有胆子动手的,真没几个。
若是成功还好,若是不成……
他又展信快速扫了几行,看到“盐铁专营、免税”字样时,心头蓦然一跳。
历来富贵险中求,只要能给魏家带来更多的利润,或许族人就会更认可他,家主之位回到他手中也就指日可待了。
魏郁荣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极速奔涌,他望着跳跃的烛火沉思,火光照亮了他阴郁扭曲的面容。
“杀了他……”一个诡异的笑容慢慢浮现在魏郁荣的嘴角。
翌日,君影与堂中兄弟商量去乌岷运回银马车的事宜。
据时漾的情报,大概有二十辆银马车,最少四十匹马才能拉动。
好在璇玑阁花堂主麾下有专门御马的部门,调度四十匹马并不困难。
花亦泠眉眼间暗含担忧。
雾盈目送幽兰堂二十人下山,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山野间的芍药花出神。
“师姐,”雾盈叫住花亦泠,“有些事情要你帮个忙。”
“好。”花亦泠与她进了屋,“你说吧。”
雾盈从香炉里拿出香篆,递给她,花亦泠指尖捻了捻灰白色香灰,放在鼻端闻了闻,“是普通的沉香。我当时制作香篆,用的便是这种香。”
“难道……”雾盈神色恍惚,她越发觉得真相隐在迷雾中,难以捉摸。
“这淡黄色,我也不确定。”花亦泠遗憾地摇摇头。
“无论如何,都请师姐替我保守秘密。”
翌日,又出了让雾盈十分头疼的事。
早膳时分,雾盈与花亦泠、时漾三人正商量着阁中事务,忽然一个少年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阁主,阁主不好了!”
“怎么回事?”花亦泠一撂筷子,“你说清楚。”
“顾堂主……他跟着君堂主跑了!”
雾盈听得一头雾水。
难不成顾霖跟君影私奔了?
花亦泠看雾盈眼神迷离,轻轻咳了一声,说:“顾霖多半是见你不放他走,自己擅作主张去了……”
“这哪儿行!”时漾脸颊红涨,“我去追他回来!”
说罢时漾拔腿朝门外走去。
“阿漾,不必了。”雾盈叫住了他,“他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叫他长长记性也好。”
“知道了,阁主。”时漾回眸眨眨眼,浅蓝色的发带在空中飞扬。
希望君影他们,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经忘机老人确认,那淡黄色的香灰的确是曼陀罗花粉燃烧后的痕迹。
得知香篆出自花亦泠之手,阁中关于她的谣言从未断过。炮制药材又是几位堂主轮流完成的,谁都有可能动手脚,可谁又都没有动机。
这一日,雾盈的胭脂正好用完了,在白露的极力怂恿下,她才答应去山下逛一逛。
梨京分南市与北市,南市卖普通百姓日用品,北市则是酒楼店铺鳞次栉比的繁华地。
快活记就坐落于北市。
雾盈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白露打开笼子,小和跳上座位,轻轻蹭着雾盈的手背。
“姑娘这才几天,就消瘦了不少,每日都殚精竭虑的,可见这阁主也不是什么好差事。”白露嘟着嘴,喃喃道。
雾盈失笑:“在其位,谋其政,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不说这些了烦心事了,姑娘要每日开开心心的才好。”白露托腮,睁着水润的大眼睛说。
雾盈摸了摸她的头,嘴角浮现出一抹笑。
她其实已经永远与快乐诀别了,以后的生命被鲜血铺就,不是她自己的,就是旁人的。
“姑娘,那边有个胭脂铺子,一起去吗?”白露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不必了,我随便逛一逛。”雾盈勉强笑道,“你一会去快活记找我吧。”
两人下了车,雾盈沿着朝熙街慢吞吞地朝前走。
心事沉沉时,周遭景致皆渐渐褪暗。
若所有寻觅前路皆是徒劳,她又该如何顶着通敌叛国的屈辱罪名苟活一世?
梨京艳阳高照的时候多,并不如瀛洲那般多雨。但在烈日炙烤下,雾盈不得不寻了一个临水的凉亭歇脚。
正巧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敲着快板,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周围坐了一圈观众,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盯着那老头。
那老头猛然一敲惊堂木,犹如平地一声雷:“列位看官,且道东淮昭化十九年,柳氏东窗事发,诛杀三族,可这几十年偷运出国的官银却都进了西陵蛮子境内,真真是……”
老头扼腕叹息。
雾盈没想到消息都传到南越来了,她抿紧了唇,面容惨白,毫无血色。
周围一圈人议论纷纷,一个中年赤膊汉子抡起拳头:“东淮人也是丫的背后玩阴招,我们南越在抵抗西陵人的前线拼命,他们居然就这么把好端端的银子拱手相让!”
“就是,说好的一致对敌呢!”一个挎着鸡蛋篮子的大婶嚷嚷道。
“依我看,诛三族太轻了,就他们家这个吃里扒外的种,就应该诛九族!”先前那个汉子道。
这话引起了周围一圈人的赞同。西陵人始终是狼子野心,妄想吞并三国,称霸天下,再加上西陵女帝笼络人心的手段虽不堪但实在管用,这几年他们一直在暗中积蓄实力。
雾盈静静地站在外围,一言不发,感受着暴雨一般的愤怒倾泻到她的身上。
柳氏最重名声清誉,如今毁了个一干二净,哪怕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也还要被人挫骨扬灰。
雾盈将眼泪硬生生忍住了。
幼年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逐渐褪去青涩,长成了风雨中自岿然不动的坚韧少女。
她转身想要离去,迈下台阶的瞬间,忽然被人撞了一个趔趄,整个人轻飘飘地摔进了草丛中。
拍拍身上的浮土,雾盈正要起身看看是谁把她撞跌了,忽然额头又被一个尖锐的东西砸了一下。
“谁?”她被这拙劣的手段欺负到哭笑不得。
面前几个幼童排成一列,不过五六岁年纪,为首一个穿紫色肚兜,扎着朝天辫,晃着脑袋神气十足。
“你们怎么也不知道道歉,也没人管管。”雾盈自顾自说着,却也没打算与一帮小孩追究。
这话却被那帮混小子听到了,他们抄起手里石子朝雾盈砸来。
雾盈身后便是一条河,眼下是退无可退。
若论打架,她可能还真比不上一群顽劣孩童。
恰在此时,一个仆妇急匆匆赶来,一脸焦急:“哎呦我的小公子,可算找到你了……”
“崔嬷嬷,有人欺负我……”为首的小孩忽然间变了脸色,朝着仆妇哭着跑去,寻求安慰。
雾盈气得七窍生烟:“这都什么人,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上了!”
“你算哪根葱!”仆妇恶狠狠地瞪了雾盈一眼,“这可是甘都使家的小公子,你敢欺负我家公子,那就走着瞧!”
谁?
雾盈表情木然:“没听过,不认识。”
仆妇啧啧叹了两声:“就说你见识短吧,我们甘都使可是齐王殿下麾下的得力干将!待殿下一登基……”
原来是齐王养的狗,那就好办了。先前硬闯快活记的账,她也要一笔一次算在他头上。
没办法,她天生爱记仇。
“大娘,你家公子先撞的我,未免太缺乏礼仪了些。”雾盈的语气温软,凑近那个仆妇,“看来规矩还是得学学。”
等不及那仆妇反应,雾盈的巴掌就已经落了下来,发出“啪”的一声。
仆妇捂着通红的脸颊,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
这简直是个疯女人!
她怀里的甘小公子嘴巴一瘪,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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