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第三中学的午后，本该是被蝉鸣泡软的时光。
高三（2）班的窗开着，风卷着香樟叶的碎影落在陈浩的练习册上，他刚用红笔圈完一道数学错题，鼻尖就钻进一缕奇怪的气味。
不是夏天该有的草木香，是像海水泡烂了海带，混着铁锈的腥气。
“班长，你闻见没？”
斜前方的李铭凑过来，运动服的袖口还沾着篮球场上的汗渍，“跟我上次去海边赶海，闻见的死鱼味差不多，就是更冲。”
陈浩刚要摇头，窗外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的暗，是一种浑浊的、让人眼晕的色彩，像是把稀释的血、腐烂的紫罗兰。
还有墨汁胡乱搅在一起，顺着天穹往下淌，连阳光都被染成了诡异的淡紫色，落在课桌上，让练习册上的字迹都扭曲起来。
“那是什么？”
林晓雨的声音发颤，她握着钢笔的手一抖，墨水滴在笔记本上，晕开的痕迹竟像一只蜷缩的触手。
作为文学社的社员，她见过无数描写天空的诗句，却从未有哪个词能形容眼前的景象，那不是自然该有的颜色，是某种不属于人间的、带着恶意的“染色”。
赵琳的画纸也出了问题。
她本在画窗外的香樟树，笔尖刚落下，绿色的颜料就突然发黑，顺着画纸的纹路蔓延，把好好的树冠涂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
她猛地合上画夹，指尖冰凉，她对色彩的敏感远超常人，那不是颜料变质，是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污染”她笔下的美。
“不对劲。”
王静突然站起来，她的物理笔记本摊在桌上，上面画满了受力分析图，“刚才还能看见远处的写字楼，现在怎么模糊了？还有气压，我手表的气压计在乱跳。”
她试图用学过的气象知识解释，可指尖划过屏幕上紊乱的数据时，声音却越来越低，没有任何已知的天气现象，会让天空变成这种鬼样子。
就在这时，无声的轰鸣突然撞进所有人的耳朵。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从骨头缝里渗进来的震颤，课桌腿“咔嗒咔嗒”地响，黑板上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
陈浩感觉自己的记忆像被一只手揉乱了，他明明记得下节课是英语，却突然想不起英语老师的名字。
林晓雨攥着笔记本，脑子里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诗句，突然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乱码。
张老师刚走进教室，手里的教案就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上课”，却发现自己忘了要讲的课文。
“啊！”
一声尖叫划破混乱，是高二的赵琳。
她指着窗外，画夹掉在地上，里面的画纸散出来，每张纸上的色彩都在发黑、扭曲。所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瞬间被攥紧。
操场尽头的围墙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团“东西”。
没有固定的形状，像是一堆软烂的肉团，表面上伸出十几根半透明的触手，触手上布满了米粒大小的吸盘，每个吸盘里都渗着黄绿色的粘液。
它移动时没有声音，只是贴着地面“流淌”，粘液划过水泥地，留下一道发亮的痕迹，所过之处，连杂草都瞬间枯萎，变成了灰黑色的粉末。
“那是什么……”
李铭的声音也抖了，他虽常年打球练得胆子大，却从未见过这种违背生物常识的怪物。
没有头，没有眼睛，只有不断扭动的触手，还有那股越来越浓的腥气，呛得人嗓子发紧。
王静的嘴唇发白，她掏出手机想查“未知生物”，却发现屏幕上的信号格全变成了红色，屏幕里跳出的不是网页，是一串扭曲的符号，像极了赵琳画纸上那些发黑的线条。
“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生物的结构不可能这样，没有骨骼支撑，没有呼吸系统，它怎么能存在？”
可现实就摆在眼前，那团“畸变体”的触手已经缠上了操场边的单杠，金属杆被粘液裹住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剥落。
“快躲进教室！”
张老师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冲到门口，把还在发愣的学生往教室里拽。
这位年轻的语文老师，平时连批评学生都带着温和，此刻却涨红了脸，声音因紧张而沙哑，“关窗户！锁门！把桌椅推过去抵着！”
陈浩回过神，立刻跟着喊：“李铭，你跟我去关后窗！王静，你和晓雨把前门的桌椅摞起来！赵琳，你找东西堵上通风口！”
他是班长，常年组织班会、安排值日的习惯，让他在混乱中下意识地扛起了责任，可握着窗框的手却在抖。
窗外的畸变体已经离教学楼越来越近，触手扫过地面的声音，像有人在拖一块湿抹布，听得人头皮发麻。
李铭跟在陈浩身后，他比陈浩高半个头，力气也大，伸手就抓住了窗框。
可就在他要关窗时，一道触手突然从楼下伸上来，擦着他的手背划过。
冰凉的粘液粘在皮肤上，像涂了一层胶水，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猛地往后缩手，连带着窗框都“哐当”一声撞在墙上。
“小心！”
陈浩一把拉住李铭，另一只手抓起窗台上的粉笔盒，狠狠砸向那道触手。
粉笔盒撞在触手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触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留下的粘液在窗玻璃上，慢慢腐蚀出细小的坑洼。
“这东西怕硬的？”
李铭喘着气，手背还在发麻，却突然来了点底气，“我去拿拖把！”
他转身就往教室后面跑，运动服的下摆扫过散落的课本，抓起墙角的拖把就往回冲，“班长，帮我把拖把杆削尖！”
陈浩立刻点头，从讲台上抄起一把美工刀，刀刃划在木质拖把杆上，木屑飞溅。
他的手还是抖，可看着李铭眼里的光，看着教室里其他人慌乱却听话的样子，王静正用尺子量通风口的大小，找合适的硬纸板堵住。
林晓雨蹲在地上，把散落的课本摞起来，塞进桌椅的缝隙里，赵琳抱着画夹缩在角落，却在偷偷用铅笔勾画刚才那道触手的形状，试图记下它的弱点。
他深吸一口气，把美工刀递还给李铭：“小心点，别伤到手。”
李铭接过拖把杆，指尖划过削尖的木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电工胶带，那是他早上修篮球网剩下的，此刻正好缠在拖把杆的握柄处，增加摩擦力。
“放心！”
他咧嘴笑了笑，只是笑容里还带着未散的紧张，“我打了三年篮球，准头还是有的。”
窗外的腥气越来越浓，畸变体的低吟声透过墙壁传进来，不是耳朵能听见的声音，是震得胸腔发闷的低频震动。
张老师蹲在赵琳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我们在一起。你刚才画的，能给老师看看吗？或许能找到它的弱点。”
赵琳犹豫了一下，慢慢打开画夹。纸上的触手画得很细致，尤其是吸盘的位置和触手的关节处，用铅笔标注了“颜色较深”“有褶皱”。
“我觉得……”
她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那些褶皱的地方，好像比其他地方软，刚才班长用粉笔盒砸的，就是那个位置。”
王静立刻凑过来，指着画纸上的关节处：“如果是生物的话，关节通常是薄弱点，没有骨骼保护，肌肉也更脆弱。李铭，等会儿你试试攻击那个位置！”
她的逻辑思维还在运转，哪怕心里慌得厉害，也本能地想从科学角度寻找突破口。
林晓雨掏出笔记本，飞快地写下：“14:30，天空出现浊色，畸变体现身，触手有吸盘，怕硬物，关节处为弱点。”
她的笔尖在纸上飞舞，字迹却比平时潦草，“我们得记下来，万一……万一还有其他幸存者呢？”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撞了一下。不是很重，却带着湿滑的粘液声。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李铭握紧了拖把杆，站在门后，眼睛死死盯着门板。
那道被桌椅抵住的门缝里，正渗进一缕黄绿色的粘液，在地面上慢慢聚成一小滩。
“它来了。”
张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李铭，等会儿它撞门，你就用拖把杆刺关节处。陈浩，你帮李铭稳住杆。”
“王静，你找机会用手机的手电筒照它，看看它怕不怕光。晓雨，赵琳，你们躲在桌子后面，别出来。”
李铭深吸一口气，点头的瞬间，门板又被撞了一下。这次更重，抵门的桌椅都在晃动，桌上的粉笔盒“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门缝里的粘液越来越多，甚至能看见一道细小的触手，正顺着门缝往里钻。
“就是现在！”
陈浩喊了一声，伸手扶住李铭的拖把杆。李铭猛地发力，把削尖的拖把杆对准门缝，狠狠刺了进去。
只听“噗嗤”一声，像是扎进了软肉里，门板外传来一阵模糊的、类似漏气的声音，那道触手瞬间缩了回去，留下的粘液里，混着一丝淡红色的液体。
“有效！”
李铭眼睛一亮，刚想把拖把杆拔出来再刺，王静突然喊：“等一下！用手电筒！”
她举着手机，打开最强光，对准门缝照过去。只见那道刚缩回去的触手，在光线下剧烈扭动起来，甚至能看见它在往后退，它怕光！
“继续照！”张老师立刻说，“李铭，趁它退，再刺一次！”
李铭点点头，借着王静的手电筒光，再次把拖把杆刺进门缝。
这次更准，直接扎在了刚才那道伤口处，门板外的漏气声更响了，粘液顺着拖把杆流进来，李铭咬着牙，把杆往里推得更深，直到感觉手里的杆不再受阻力，才猛地拔出来。
杆尖上，挂着一小块半透明的肉糜，还在微微颤动。
门缝里的粘液渐渐停了，外面的低吟声也越来越远。李铭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却忍不住笑了：“退……退走了！”
陈浩也松了口气，扶着门框往下滑，他看着教室里的人，王静还举着手机，手在抖却没放下；林晓雨正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补充“怕强光，喜阴暗”。
赵琳从桌子后面探出头，手里的铅笔还在画着什么；张老师正弯腰捡起地上的粉笔盒，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坚定的笑。
窗外的天穹依旧是那片浊色，可教室里的空气，却好像没那么压抑了。
张老师走到教室中间，拍了拍手：“大家都先歇会儿，喝口水。我们刚才做得很好，只要一起想办法，就能守住这里，等待救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有后怕，有疲惫，却没有放弃。“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张老师的声音温和下来，“我小时候住在乡下，遇到过一次台风，整个村子都断了电，我和邻居们躲在村委会的地下室里，外面的风刮得像鬼叫，大家却没慌。”
“有人负责守着门口，有人负责分食物，还有人给我们讲故事。我们熬了三天，直到救援来。”
“现在我们也是一样。”
他看着林晓雨手里的笔记本，看着赵琳画纸上的触手草图，看着李铭手里的拖把杆，“我们有记录，有计划，有能保护大家的人。绝望是那怪物想看到的，可只要我们还想着彼此，还在找办法，就还有希望。”
林晓雨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下：“2023年x月x日，午后，我们击退了第一次攻击。张老师说，希望是我们的武器。”
笔尖划过纸页，这次没有再扭曲。赵琳打开画夹，在那道触手的草图旁边，画了一盏小小的、发着光的灯。
王静开始在纸上计算，如何用教室里的东西，制作更有效的强光工具。李铭则在检查拖把杆，想着下次要把杆削得更尖些。
陈浩看着这一切，握紧了手里的红笔，刚才圈错的那道数学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窗外的浊色天穹下，这间小小的教室，成了他们暂时的避难所，也成了绝望里，一点不肯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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