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
书房一角的紫铜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缕极细、极淡的青烟，空气中逐渐弥漫开一种清冷幽远、带着一丝甜润的栀子花香。
那是南之枝深知蓝芯兰独爱此花，特意根据古方，亲手为她调配的香丸。这香气曾无数次陪伴她们在灯下研读书籍、调配药剂、或是静静发呆。
此刻，这熟悉的、令人安神的芬芳弥漫在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再也无法抵达彼此心底那片冰冷的废墟。
南之枝看完信，放下纸张，没有犹豫，铺开新的信笺，拿起手边的狼毫笔，蘸饱了墨，开始逐一写下应对之策。
她的字迹清晰工稳，思路缜密，针对每一个问题都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甚至预见了可能出现的后续麻烦，给出了预防的建议。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是这寂静房间里唯一的、规律的声音。
蓝芯兰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喝着那杯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茶，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而冰冷的影子，陪伴着，却又疏离着。
一种巨大而无形的压抑，在这弥漫着栀子花香的安静书房里，悄然蔓延。
——
夜幕再次降临。
城主府的膳厅内，灯火通明。
长长的梨花木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众人陆续落座。
老神仙依然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神色平和，慢条斯理的夹着眼前的菜。
楚怀蘅坐在主位，眼神偶尔扫过对面安静用餐的南之枝和蓝芯兰，眸色深沉，不知在思索什么。
程一倒是神色如常，与身旁的狄青低声交谈着几句关于商铺的事情。
楚晴天依然叽叽喳喳的试图跟身边坐姿笔挺的雍景分享她今日的趣闻。
席间气氛看似融洽，却总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一直沉默用餐的蓝芯兰，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银箸，她没有看向任何人，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汤碗里，声音不大，语气平淡：“老头儿，最近若无必要，暂且不要在人前露面了。城主府后山有处僻静小院，清幽少人，或者可以先去那边清修几日。”
老神仙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皮，那双看透世事的睿智眼眸看向蓝芯兰，声音苍老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既然本就不想老夫去救那北境王，又何必千里迢迢，将我这把老骨头寻来？”
这话问得直白，毫不留情的撕开了那层薄薄的伪装。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楚晴天立刻闭上了嘴，大眼睛眨巴着看向蓝芯兰。
狄青和程一也停止了交谈。
楚怀蘅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蓝芯兰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她甚至极轻的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如霜：“总要做做样子的，不是么？”
她拿起汤匙，慢悠悠的搅动着碗里的清汤，“也给某些人一点喘息和狗急跳墙的时间。”
老神仙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他岂会不知这丫头心思深沉，所做一切必有深意，只是这“深意”之下，怕是血浪滔天。
这时，狄青终究没能忍住心中的焦灼与疑虑。
他看向蓝芯兰，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急切，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蓝姑娘，我父王病情究竟如何了？朝堂之上现今又是何等光景？五哥他……他一个人可应付得来？”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出了这些时日积压在心头的重重担忧。那毕竟是他的国，他的血脉至亲。
蓝芯兰缓缓抬起眼眸，那双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眸子，如同两枚淬了寒冰的针，直直的刺向狄青。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直看得狄青心底发毛，才面无表情的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清晰冷冽：“放心，你父王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
她的话语刻薄得近乎残忍，毫不掩饰其中的冷漠。 “所以，”她微微拖长了调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讥诮，“眼下还轮不到你去想那些不该你想的事。”
她的目光扫过他面前几乎没动多少的饭菜，以及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焦虑，冷意更甚。 “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好好去学，学如何经营，如何识人，如何在这世道立足，而不是终日胡思乱想，庸人自扰。”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过来，狄青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被这般毫不客气的训斥和那双冰冷眼睛里的轻蔑深深刺痛了。
一股怒火混合着委屈猛的冲上头顶，他将手中的银筷往桌上一摔。
“啪”的一声脆响，筷子在精美的瓷碟上弹跳了一下，掉落在桌面上。
“我不吃了！”狄青霍然起身，少年人的倔强和怒气让他胸口剧烈起伏，转身就要离席。
“坐下。” 蓝芯兰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极其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
她没有提高声调，甚至没有看向狄青，只是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但那股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寒意已然弥漫开来。
她将目光转向狄青僵住的背影，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砸过去：“难道七殿下……除了会耍脾气、摔筷子、摆皇子架子之外，就真的打算彻头彻尾的，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这带着极致的羞辱和冰冷的审视，狠狠砸在狄青的心上，也砸在寂静无声的餐厅里。
狄青的背影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利箭射中，动弹不得。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都被这极致冰冷的羞辱冻结成了冰碴，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生疼。
楚怀蘅皱紧了眉头。
南之枝无声的叹了口气。
程一目光复杂。
楚晴天吓得大气不敢出。
只有蓝芯兰，说完这番话，便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筷子，继续吃饭，神情冷漠得令人心寒。
餐桌上的气氛，降至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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