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灯火通明如昼，映照着太皇太后手中那卷密诏。明黄的绢帛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的字迹却如淬毒的匕首，直刺人心。
“...若朕非寿终正寝，必为太后与太皇太后所害。届时，持此诏者当清君侧，正朝纲...”
太皇太后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声音依然平稳：“果然是这份诏书。”
云微跪在殿中，垂首不语。她能感受到太皇太后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如芒在背。
“他交出诏书时，可说了什么？”太皇太后问。
“他说...”云微的声音干涩，“愿太皇太后遵守承诺，放过云家血脉。”
太皇太后轻笑一声，将密诏凑到烛火前。火舌舔上绢帛，瞬间蔓延开来，化作一团跳跃的火焰。
“先帝啊先帝，”她对着燃烧的诏书轻声说，“您终究是算漏了一步。”
云微怔怔地看着那卷足以颠覆朝纲的密诏化为灰烬，心中五味杂陈。沈砚用性命换来的护身符，就这样轻易地被销毁了。
“徐嬷嬷，”太皇太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带云娘娘去偏殿休息。明日午时之后，再送他们姑侄出宫。”
云微猛地抬头：“太皇太后答应过，交出密诏就饶沈砚一命！”
“哀家答应的是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太皇太后冷冷道，“比起凌迟，一杯毒酒，难道不够体面吗？”
云微如坠冰窟。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死局。
“你骗我...”她声音颤抖，“你根本就没想过放过他！”
太皇太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云家丫头，你要明白，在这深宫之中，承诺不过是权宜之计。沈砚必须死，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
她挥了挥手，徐嬷嬷立刻上前拉住云微：“娘娘，请吧。”
云微被强行带离正殿，送往偏殿。在经过长廊时，她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角落，正是她的侄子云澈。
“姑姑...”男孩怯生生地唤道。
云微的心猛地一疼。为了这个孩子，她背叛了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偏殿的门在身后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云微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
“姑姑，你怎么哭了？”云澈小心翼翼地问。
云微将男孩搂入怀中，声音哽咽：“姑姑做了一件...永远无法原谅的事。”
夜深了，偏殿中烛火昏暗。云澈已经在她怀中睡着，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他刚才一直在问父母的事，云微不知该如何回答。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云微警惕地抬头，看见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谁？”
“娘娘，是我，凌风。”
云微心中一紧，急忙起身开窗。凌风敏捷地翻窗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王爷让我来救你们出去。”凌风压低声音，“马车已经在宫外备好，现在就走。”
云微却后退一步：“不，我不能走。”
凌风愣住：“为什么？这是王爷用性命换来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走。”云微看着熟睡的侄子，眼中满是决绝，“凌风，我求你一件事。”
“娘娘请说。”
“带澈儿走，保护好他。”云微将男孩轻轻推向凌风，“我要回去找沈砚。”
凌风震惊地看着她：“娘娘！王爷之所以交出密诏，就是为了保全你们！您若回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云微凄然一笑：“若我就这样走了，余生都将在悔恨中度过。凌风，你明白吗？”
凌风沉默了。他看着云微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好，我带小公子走。但娘娘，您要如何回去？慈宁宫守卫森严...”
云微从袖中取出那枚平安结：“我自有办法。”
子时三刻，慈宁宫侧殿突然起火。火势不大，却足以引起骚乱。
“走水了！走水了！”宫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趁着混乱，云微溜出偏殿，朝着天牢的方向跑去。她记得沈砚说过，血誓的反噬已经深入肺腑，他活不过今晚。但如果...如果她能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陪在他身边...
天牢的守卫果然松懈了许多，大部分人都被调去慈宁宫救火。云微轻易地溜了进去，直奔最深处的牢房。
沈砚依然靠墙坐着，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当看清是她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你怎么...”他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云微快步上前扶住他。他的身体冰凉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泪水滴落在他脸上。
沈砚想要推开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傻丫头...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要告诉你真相。”云微紧紧抱住他，“在慈宁宫说的那些话，都是太皇太后教我的。但我现在要说的，句句发自真心。”
她捧住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沈砚，我爱你。从十四岁那年在梅树下见到你开始，从未改变。”
沈砚的眼中泛起水光，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知道你的苦衷，知道你的牺牲。”云微的泪水不断滑落，“对不起，对不起我误会了你那么久...”
沈砚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却带着无尽的温柔。
“微微...”他终于发出声音，气若游丝，“我也...从未后悔...”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云微明白。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若有来世，我们不做皇亲国戚，不做权贵子弟，就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好吗？”
沈砚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他点了点头，眼神开始涣散。
“好...”他用尽最后力气说道，“来世...我一定...找到你...”
他的手缓缓垂下，眼睛渐渐闭上，唯有嘴角那抹微笑，永远定格。
云微紧紧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泣不成声。窗外，救火的喧嚣声渐渐平息，而她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沈砚...沈砚...”她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唤醒他。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牢房外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在里面！抓住她！”
牢门被猛地推开，徐嬷嬷带着侍卫冲了进来。当看到相拥的两人时，她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好一个情深义重。既然如此，就送你们一起上路吧！”
云微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徐嬷嬷：“他已经死了。”
徐嬷嬷上前探了探沈砚的鼻息，确认无误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么云娘娘，你是自己走，还是老奴请你走？”
云微轻轻放下沈砚，为他整理好衣襟，擦去脸上的血污。做完这一切，她缓缓站起身，面对着徐嬷嬷。
“我跟你走。”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说。”
“让我亲手...安葬他。”
徐嬷嬷眯起眼睛：“这不合规矩。”
“太皇太后烧了密诏，已经坏了最大的规矩。”云微直视着她的眼睛，“让我安葬他，我任凭处置。否则，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公之于众。”
徐嬷嬷权衡片刻，终于点头：“好，老奴就答应你。但若你敢耍花样...”
“我不会。”云微打断她，“我只要他入土为安。”
黎明时分，一辆马车驶出皇宫，朝着城郊的乱葬岗而去。云微坐在车内，身边是沈砚已经冰冷的身体。她握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传递给他些许温暖。
乱葬岗上，几个侍卫已经挖好了一个浅坑。云微亲自将沈砚放入坑中，为他盖上那件沾满血迹的外袍。
“等等。”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那枚平安结，轻轻放在他心口的位置，“带着这个，来世好相认。”
泥土一铲铲落下，渐渐掩盖了他的容颜。云微跪在坟前，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徐嬷嬷在一旁催促：“娘娘，该回去了。”
云微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新坟，转身走向马车。
就在她踏上马车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凌风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数十名黑衣骑士。
“保护娘娘！”凌风高喊着，率先冲入侍卫群中。
场面顿时大乱。云微被凌风护在身后，且战且退。
“小公子已经安全送出城了。”凌风边战边说，“娘娘，我们快走！”
云微却挣脱了他的手：“凌风，你们走吧。”
“娘娘！”
云微看着乱葬岗上那座新坟，眼神决绝：“我答应过他，不会独活。”
凌风还要再劝，却被突然涌来的援兵打断。徐嬷嬷调来了更多的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娘娘，得罪了！”凌风一把抱起云微，强行将她带上马背，“王爷用性命换您活着，您不能辜负他！”
马匹在混战中冲出重围，朝着城外疾驰。云微回头望去，乱葬岗在视线中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被风吹散。
沈砚，对不起，我又食言了。
但请你相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黄泉路上，一定要走得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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